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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幼平
                第一章 西村新闻
一、遭遇大旱
  六月下旬,太阳长时间地照射着,阳光白亮的耀眼。岭下西村,虽然村后有座树林环护着,但仍然觉得暑气逼人。男人们、小孩,早就打着赤膊不时地躲到树荫里乘凉;女人们也热得顾不了那么多,敞开怀不时地在自家通风处歇息。坡上的地早就开了裂,水田有的也见了底,水塘日渐干枯。西村村前的啸江江旁,当年黑珠、云生领着村里的劳动力在那里挖了一条十米多深的引水渠直插到村前坡下,在坡上用旧砖瓦砌了个水泵房。当时村里筹集难得的资金,从省城买来水泵、柴油机,在那里引水上坡灌溉村西一大片水稻田。今年是没办法引水了,水干得能见渠底。这是个大旱年,已经有了定数。二、三百亩稻田只有一股水在纵深稻田的锦卫渠里从邻村浅浅的慢慢地流过来。这渠还是人民公社冬修水利时,几个公社的民工合作奋战修筑鲶鱼塘水库后,劈山穿岭开凿的引水渠。搁到现在,有人说怕是很难这么快办到。现在分田到户了,碰上这样的旱情,各家心里都有点虚。一有事较难统一,都心里装着个“小九九”,算盘珠子拨得精,协作精神差了,矛盾较难化解。有人认为,主要一点,分田到户刚开始,有些村干部还没瞌醒,转不过弯来。有的还在撒气,基层干部管理、行政管理还没跟上和纳入新的轨道。不过各家又都胸有成竹,通过去年一九八二年一年的承包,都谷满仓,酒满缸,零花钱揣在荷包里心不慌。冬闲时就添制了谷仓的,置办齐了农具的,缺牛的还买好了牛……齐了家伙,鼓足了劲。春耕春插全家老少出动大干了一场。眼看谷穗灌浆,遇上干旱,心里虽不舒服,但还沉得住气。要晓得70元100斤的谷,米要卖到一元二角,比粮站的还贵,可是抢手。喂头猪,吃饱馊也要卖到四元钱一斤。懒汉都想起这个旱,到手的谷就是钱,农民谁也不愿意糟塌这一季禾。这时就是没法弄水,水就是谷,谷就是钱、希望和富裕。
  为放水的事,前天根宝的老婆冬梅跟村干部焕文会计两公婆争吵打起来了,吃亏的自然是冬梅。这件事惊动了全村老少。村干部,照老辈的话说,照以前的村规乡约,那就是尊长、族长。冬梅胆敢太岁头上动土,侵犯尊长的权威,那就是大逆不道,该在祠堂众厅里当众受罚。不过解放后还没碰上这样的事……
  西村它有上千年的历史,地处偏僻的低山丘陵,远离县城。以前交通不便,到县城要在路上走两天,途中住一夜。自从六十年代附近的靓山开了煤矿,才每天有一趟公共汽车路过,乘座也不很方便,信息也是不太灵通的。
  西村的后面就是岗岭,岗岭的后面就是靓山。站在靓山山峰上看,它就是在山脚窝西边的一个坡上。西村的房屋是依坡层式建构的。全村自上面从树林边,自上而下建了六排房屋。现在看似乎是凑巧,最上面第一排青砖青瓦带院的屋,住的是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大队党总支书记、大队长等一些大队干部及其家属等。第二排是拥戴的村民。第三排房屋中间向前突出象戏台的,是本村支部书记兼生产队长云生和妇女主任虹秀的四间一厅的半砖瓦屋。它的左右两边是本村会计和保管的土库屋。依次而下,最后一排坡下是老旧屋,面对着村前的又一个大坡,住的都是一些贫雇农和摘帽分子及其家属。村前的水塘正好在两坡之间的低洼处,因积水而成,如今也快见底了。
  整个村里以土库屋为主。这种建筑的主体是用柱子和梁架合的框架结构。柱子分柱基和柱身两部分,柱基多为石质,柱体多为木质。有的也用石柱。四根柱子围起空间,就是基本的计算单位即“间”。一幢屋一般为16根屋柱组成,架起一厅四间的框架。柱子加梁,柱和梁其他多种构件使用榫卯结合,房子四周的墙用青砖或半土砖半青砖砌到顶。如方向从北朝南,则东西两边墙均高平屋脊,称挡火墙。此民居建筑如一土库,其最大特点是墙倒屋不塌。一般解放后,这带村民做的都是这种房屋。
  支书云生的屋特殊,既不象土库屋又不象新式平房。屋檐前两根柱子撑起一个遮檐,正对着一步步台阶下去的小巷,象个小戏台。据说是他土改后,老屋被烧后自己盖的。自然不全是青砖墙,南北两边青砖墙基至肩,以上全是土砖到顶。土砖,即未烧的土砖坯。此时,也为水所困的云生坐在门口又为冬梅冒犯村干部的事所恼。
二、冬梅、根宝
  冬梅是根宝的老婆,他们家住在第四排的最东边,会计焕文房子的斜下首,一所傍林子边的破落院子里。根宝的爹解放前是个做小生意的,弄到了些钱盖了这幢四间一厅带院的平房。解放后,度饥荒时,根宝娘过早去世了。根宝爹不能做生意,因为被斥之为投机倒把,又不会做农活,好抽黄烟得了哮喘,拖了几年也离开了人间。不过他们在生很注意培养根宝,极力供他读书。根宝初中毕业后,考进了省农业技术学校。他心想将来可以到农科所搞农技推广,谁知农校毕业正碰上党中央、国务院作出精简机构、下放干部的决策。县委县政府根据这一决策,在所属企事业单位开展“精简缩编下放人员”的工作,20%左右的干部被动员下放到农村。根宝因此也得不到工作分配,直接回到村里。回村就回村,根宝爹娘说,学到技术什么也不怕。
  那年也发生干旱,根宝指导村里人在村前坡上、啸江边装柴油机、装水泵抽水。由于人手不够他抢着扛柴油机,不料绳索断,机器砸跛了他右脚,后来,他就被安排到大队副业队油榨坊榨油。根宝人清清秀秀的,中等个头,瓜子型脸上两颗眼珠滴滴溜溜的圆。就是身板欠结实,完全是个文弱书生样。一遇急事说话就窘迫,有点结结巴巴。不巧刚回来几年,还没娶上老婆父母就先后去世了,一个人晃荡了好久,后来经岭上大队会计的老婆春秀撮合,娶了冬梅这二婚女。
  冬梅一米六、七的个头,粗壮结实,看上去比老公根宝高大,鸭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双较大的眼睛,但缺少那么点神,少那么点灵性。发起气来眼睁得大大的,一副倔相。嘴边左右有一个浅酒窝,只有翘起嘴巴嘟嚷时才轮廓分明。皮肤是那么一种疲倦的浅黑色,没有亮光。由于是家里的主妇,又是主要劳动力,所以忙得从没认真地梳理过头发,头发总是乱蓬蓬的扣在头上,也没认真地穿着打扮一下。身上的衣服尽管洗了,却似乎老是留着汗渍。不过她做起事来,却很麻利,什么东西都整理得有条有理。做姑娘的时候,她也风光过。那时她算得上民工营娘子军中的霸王花,然而第一次婚恋就惨遭失败。
  那是在修靓山水库时,民工营里有一支后生突击队,有一个娘子军排。冬梅虽不是娘子军排的排长,但却是骨干,娘子军排象她这样既有结实的身板,又有这样高挑个子的不多。后生突击队里也不是个个五大三粗。有一个后生象妹子一样,他叫春宝,春宝象春天里的一棵嫩绿的小草,清清秀秀,还未脱书生气,可是挑起担来,也悠悠的扛得住。
  后生突击队取土的地方,虽比娘子军排取土的地方远,可是他们冲劲足,有时他们挑着土从后面冲过来,追得先走的娘子军跑得东摇西晃,洒了一路的土,弄得其它民工哈哈大笑。几番追逐后,娘子军排排长春秀召集大家商量,有了一个对策:以弱对强,以强敌弱,灵活竟争,姑娘们边铲土,边注意对方的动静,要是后生突击队队长大头打头炮冲过来,春秀就叫一些体弱跑不动的姑娘挑担在前面,自己殿后。大头追到春秀也没办法,春秀悠悠地挑着土小跑,人不慌,土不洒,回头瞟大头一眼,不知怎么搞的,大头这个莽汉心也会慌。他神情恍惚脚步自然慢下来。要是大头挑着土冲过去了,春宝在后面,春秀一使眼色,冬梅就挑着土追过去,弄得春宝等后面的人也跑不赢,挑着土东摇西晃。大头回头看,叫也没办法,干瞪眼,旁人也大笑。几番追逐,姑娘们总体上说还胜了小伙子。冬梅也因此出了名,被人称为霸王花。
  突击队和娘子军由明争到暗斗到协调产生了友谊。那次又要划分新的取土的地方,营部大致讲了一下,要突击队和娘子军排具体协商。春秀说白天忙,傍晚再说。那天傍晚,大家都在各自的住宿也娱乐休息。春秀叫冬梅去约大头到工地上定取土地方。等冬梅约好回来,春秀早已梳洗打扮得秀丽可人。春秀叫她陪同前往,冬梅梳洗都来不及,抹了一把脸就跟着出来了。
  月亮挂在西边,村旁的树木倒影清晰可见。冬梅象春秀的警卫员一样,跟着她慢慢地走出村子,走到田间的小路上。天空没有一丝风,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远远看去,坝下有二个人影,走近一看,原来大头带着春宝早就在那儿等候。大头本不想这么快来,是春宝催促的。为了防止别人说三道四,大头命春宝陪他来。大家一见面,大头就指着地盘划分,春秀就不依他的,冬梅帮着春秀争,叉着腰说:“我们女的要哪边就近方便些的,男的就得让哪边……”
  “我们本人无所谓,就是……”春秀说。
  春宝却劝大头说:“哎呀!我们随便,让她们先选……”
  大头没法也只好由春秀定了。春秀选定了地方,心里非常高兴,便有点感激似的跟大头拉起了家常话。冬梅正想插嘴,见春宝退在一边离得远远的,突然有所感悟,也不做声地退到春宝边上了。大头和春秀说着转回头,春宝离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走,冬梅也学着春秀的样子走在春宝的旁边,耐着性子慢慢地散着步。来到村子的林子边,春宝说:“到这里坐一下,回去也被他们吵得睡不着。”
  “这地方清静,我想歇一下。”走在前面的春秀对身边的大头说。
  “唔,歇吧歇吧!”大头口里说着人便在一棵树边就地坐下,春秀也靠在他旁边坐在树根上,并轻声地与他交谈。
  春宝早就在离大头他们几步远的一棵大树旁坐下,冬梅看了春宝一眼,含着怒气坐在离他远些的地方不吭声。
  月光如银似的从树荫中穿透下来,黑白相间景色很美。春宝轻轻地唱起了歌:“十五的月亮升在天空啊!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这歌声使冬梅象触了电似的浑身颤抖,随着象有股暖流在全身奔涌。她抬头细看春宝,突然觉得他俊秀动人。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主动地和他攀谈:“呀!秀才,歌唱得这么动人,你教教我怎么样?”
  “这是情歌。”
  “情歌好听……”
  这是一个动人的傍晚,两对青年回宿营地后,都没有睡着。男女青年之间倾心的情感交流,在各自心理产生了多么激动不安的回味与留恋。然而,第二天春宝跟头天晚上比又象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比先前更拘谨,见了冬梅还有意回避。冬梅开始用热爱渴求的眼光看着春宝,春宝的回避更弄得冬梅心里痒痒的。她不时地采用不同方式盯着他,有时借故蹲下去修理土箕,想在路上拦住春宝。春宝见了装着有事不过来,有时在取土的地方,冬梅弯下腰系鞋带,倒着头寻找春宝的身影。有几次冬梅耐不住了,傍晚时见春宝在外面跟人聊天,径直朝他走去,想约他再一次到树林坐坐,可是春宝见了冬梅马上拘束起来。冬梅见状只得闷声不响,折转身走开了。公开的劳动场合,简单的几句问答,根本解决不了外向直爽的冬梅要求情感交流的渴望,冬梅失眠了。有几次,春宝也睡不着,看得出他是自我压抑着。
  春秀和大头都是负责人, 有的是机会在一起商量、协作、交流。大头很快活,而春秀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好象多是为娘子军排的劳动进展和业绩感到舒心。
  欢乐让人感到日子过得太快,心烦使人希望舒心的日子早点到来,不管人们怎么想,日子是一天天按时过去,水库大坝一天天接近标高线。这一天,上千人苦熬着修筑的大坝终于达到标准,民工们都高兴地在大坝上下欢呼雀跃。许多人早就希望回家去了,但他们又觉得有一点离愁。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结识不久的伙伴、朋友要分开了。春秀对着大头淡淡地一笑,大头早就提出要去春秀家作客,到此时,春秀也没有言语一声表示欢迎。冬梅多次邀请春宝去她家作客,春宝也没做声,只是似是而非地点头。
  半年后,深秋的季节,在一次集贸交流会上,冬梅碰到春秀。春秀掩不住嘴笑着叙述大头到他家求婚的经过。
  “那你答应了没有?”冬梅急切地问,
  春秀摇摇头。
  冬梅埋怨地说:“人家这么真心,你为什么不答应?”
  “唉!谁看上他了,你当我真喜欢他这样的人?”
  “那当初怎么那么好?”
  “谁跟他好?别乱说,当时也是为了我们娘子军排的工作。”
  “哎!我要是有你一半福气就好了。”
  “你怎么啦?哦!真看上春宝那后生?”
  冬梅低下了头,忽然感到了一点脸红。
  “冬梅,现实点吧!春宝出身不好,是五类分子的子女,跟着他很难过日子的。”
  冬梅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春宝的出身,她一下子闹不明白,那怎么大头那么信任他,他们商议事时,总要把他带到身边?
  春秀笑笑说:“因为带他最保险,他不会乱说乱动……”
  冬梅眼睛湿润了,她为春宝感到难过,回家后,冬梅一反常态,沉默了好几天,人没精打采。娘以为她病了,跟她说:“冬梅,有病就去看!”催她去看病。
  这一天,冬梅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跟娘说了一声:“我到公社去。”就起程了。
  冬梅娘想,是该去公社医院认真看看,这大队门诊部治得了什么病。冬梅爹天微亮就去菜地忙去了,回来后,一听冬梅娘说就生气:“大闺女家的,一个人乱跑!你这个做娘的做什么的?你应该陪着她去。”
  说得冬梅娘也有点后悔,又犯疑:“她怎么打点行旅象出远门似的,这孩子是否真的去看病?”
  冬梅一上公路就搭上了车,到了离公社不远的春宝所在大队下了车。步行十里路问了春宝的住址,此时正好农闲,大家稍微提前收了工。
  春宝和老父亲住在一幢两进两厅的老屋偏房边的厨房内的一个房间里,这是原来大户人家的柴草间。他们家的房屋土改时充了公,分给了贫雇农。而政府只分了同时被充公的他家同族叔伯屋里的一厨房内的柴草间给他们三人住。他的哥哥姐姐刚解放就离开了老家在外地工作,只留下他这个幼子伴在父母身边,母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病死了,父亲已年迈体弱,全靠春宝服侍。
  冬梅向村里人打听春宝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有人认出她是当年修靓山水库民工营娘子军排的霸王花,就传开了。当找到春宝家,见到春宝时,冬梅一时也木讷羞涩了。春宝一时脸发白,马上又转红,很尴尬。老父亲是过来人,忙吩咐春宝招待冬梅。春宝慌忙倒了一杯白开水,拿出了盐煮的新花生,就在房间边上摆的一张旧方桌边陪她坐。冬梅微笑着喝着开水,剥着盐花生问春宝修水库回来后的情况。春宝说得很平常,冬梅也不问了,人仿佛早已回到修大坝时那个月色之夜的情景中去了。不一会儿,春宝爹就在这既算客厅又为厨房的柴灶上煮好了开水,小小心心端上来,说:“妹子,吃了这碗开水。”
  摆在冬梅面前的开水是煮的三个雪白的荷包蛋。“呀!伯父,你别这么客气,我们象自己家里人一样,越随便越好。”冬梅不好意思地说。
  “是、是,我喜欢跟一家人一样随便。”春宝爹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冬梅吃好后,离开方桌,从绣花布提袋里拿出了一包白砂糖,一斤饼干递给春宝爹说:“伯父,没带什么,只买了点东西给你老人家吃。”
  “哎呀!这、这,真是好。”春宝爹笑着接了。
  当地风俗,到亲戚家才送糖,可见冬梅表的是不寻常的心意。
  休息了一下,冬梅就要去看看春宝家的菜地和村里的田地。也好,春宝也想去菜地里剥些菜,就点头同意带她出去看看。一路上冬梅总夸这里的山好、田好、地好,一到菜园里就忙着拨草,并一同剥菜,象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春宝看着心里明白却装着糊涂。
  回到家,春宝爹搜尽了家里所有的好菜原料,春宝低着头抄了一个又一个菜。冬梅在灶下烧火,不耐烦地说:“够了,够了,我不是来这里做客的,做这么多菜干什么!”最后她干脆不烧火,春宝才停了手。
  “妹子,你就是客人,请都难请到的客人。这么远跑来看春宝,真是情谊难得。”春宝爹真诚地说。
  冬梅脸红了,低着头,第一次忸怩地吞吞吐吐地说:“只要人家不嫌弃就要得。”
  “不嫌弃,不会嫌弃……”春宝爹急不可待地代春宝回答。
  春宝抬头看着爹,满脸愁容没吭一声。吃过中饭,春宝要送冬梅上路返回,冬梅没有急于离去之意。春宝忍不住才说:“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境,我有什么资本把你拖累在这里。”
  “我不在乎家境贫穷……”
  “我的社会处境更糟!你也知道,‘社教’、‘四清’象我们这类子女……”
  “老辈子人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子女就不要活命?我不在乎。我本身就是百姓人家的子女,不想当官,不想风光,只想劳动,实实在在过日子。”
  “你体会不到,我一个人就够受了,我不想把其它人拖进来……”
  “春宝,你怎么这么傻,你难道看不出我真心喜欢你?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苦也甜……”冬梅几乎叫起来,脸红得象喝醉了酒。
  “我感谢你看得起我,但我主意已定……”春宝低着头,情绪低落。
  “我只要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冬梅性急。
  “冬梅,我不能害你,耽误你。我们始终只能是民工营的好工友……”春宝再也谈不下去了,转身走了出来。
  冬梅一直到下午还没走,抢着打扫房间内外,做家务活。春宝爹留她住一晚去。傍晚时,一个矮小的女人来到春宝家对着冬梅,说:“刚才我碰到春宝,听说他家里来了个妹子。猜想住宿不方便,那就跟我女儿金香搭住一夜吧!”
  “那好、那好!”春宝爹弯着腰点头说。
春宝跟着进了门,说:“冬梅,我陪你过去。”
  “好。”冬梅刚好洗完碗筷。整理好了厨房,稍稍梳洗了一下。
  他们走出微暗的屋来,在银白的月光下,治保主任的老婆高枝上下左右地盯着冬梅看,带着冷峻的神色。到了后面一排一幢四间一厅的平房门口,一个白白胖胖十五、六岁的妹子走出房间到门口说,“进来吧!”
  春宝对她说:“麻烦你们了。”
  金香说:“没什么。”
  春宝又对冬梅,说:“早点休息。”
  冬梅看着金香,又看看春宝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春宝一走,高枝进了屋就对冬梅说:“我那个老头子,今天去公社开会去了,当个治保主任就忙得团团转。这不,还要我帮他照着。”接着就问:“妹子,你是那里人,家里什么成份,到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样的盘问,冬梅就没好气地说:“家里贫农,本人团员,来看民工营的工友春宝。”
  “唔,现在保卫‘四清’成果,来客要登记,外出要请假。难道你们那里不是这样吗?”她说着看看冬梅见她不答理,转而又说:“春宝这后生长得还好,就是家里成份高。不过五类分子的子女到底跟我们贫下中农子女不一样,他们家里上辈子吃剥削,享了福,这辈子还想不受苦……”
  冬梅听了更烦,不理她,转身走进金香的房间。金香站在房门口,见她进来,懒懒地挪了一下身子。金香让冬梅同她睡一头,叫冬梅靠里睡,她睡在靠外边,熄了煤油灯。金香见冬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说:“我娘也说得对,这辈子是该轮到我们贫下中农子女享享福。跟着五类份子的子女是没好日子过的。你没看见?‘社教’升了成份的人家,遭遇几惨……”
  “这有什么,我们百姓不都是靠劳动吃饭。”
  “这就不一样,劳动也没有奔头,他们只能接受改造,反正一辈子没出头。五类分子的子女参军、当干部都没份,读书考学校也是要受限制的。差多了!”
  “我们根本不想这些!”
  “可是要考虑后代呀!”金香差点叫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金香又说:“当然这些都不管也行,主要俩人真心相好。你看,你打老远跑来,他又不动心。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男的不爱女的,那女的更是受罪……”
  “他是不好意思,心里还是真……”
  “心里真爱?爱不爱要拿出行动来的,大家说什么来着……哦!强扭的瓜不甜。我要是找男人,就是看上了,男方不三请四拜真心对我,我才不理他。不要弄得自己不值钱,犯……”金香说着停下了,还有一个字没说出口,打个哈哈一下子睡着了。
  冬梅想来想去,就是一句话“春宝要是有句爱她的表示,她今生今世就跟定了他。”想着想着到了天亮,她才朦朦龙龙睡着了。
  春宝一早没上工,上集市买了肉,弄好了饭,等到八点多种接冬梅过去吃饭。早上不但煮好了稀饭,还蒸了干饭,炒了鸡蛋烧了肉……做了一桌好菜。冬梅一看,说:“还要弄桌酒送行?”
  “不是,不是,今天赶集所以买了点菜。”
  冬梅吃了点稀饭,又吃了点干饭就吃不下去了,好象没胃口,尽管春宝在一旁夹菜劝说。吃完饭坐了一会,春宝就准备冬梅回家的东西。冬梅一看起身就走出他家门,春宝提着东西送出来。春宝爹送到门口,不做声地看着他们。
  冬梅边走边等着春宝说话,春宝却一句话也不说,到了村口冬梅说:“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春宝把手里的东西,自家的一些土特产送给冬梅。冬梅不肯收,说:“想吃我不会来吗?”
  春宝说:“带给你爹娘尝尝。”再没有第二句话。
  冬梅气了,随手接过东西,转身大步走了。
  接下来是期盼、等待,难熬的一年光阴过去了,始终没有春宝的音讯。在父母作主媒人的介绍下,冬梅出嫁了。丈夫聂根是郊区贫农出身的一个回乡知识青年,中等个头,人精瘦精瘦,性情暴躁。回乡后不善农活,一时又找不到发挥用场的地方。结婚后,头胎就生了个女儿。家庭经济拮据,聂根情绪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冬梅嫌他懒,聂根就恨她粗,婚后两个人经常发生口角。
  有一次聂根没有出工,在城里溜达,饭后才回家。走到家揭开锅盖一看,一粒饭都没了,顿时火冒三丈。冬梅以为他吃过了,加上收工后在自留地里劳动了一下饿了,碰巧女儿今天又很有胃口,娘女俩就把早上煮的剩饭吃光了。听了冬梅的解释,聂根仍然破口大骂冬梅是贱货,女儿是赔钱的,“等到爹生个崽,供你们这两个贱骨头,老子身上的油都会榨干了……”
  说着揪住冬梅的头发,推着脑袋往墙上撞。撞得冬梅鼻青脸肿头长包,又打得冬梅身上青转紫。冬梅也不示弱,她破口大骂聂根是个游手好闲的懒虫,瞅着一个空挣脱出来,弯腰低头一拱,把聂根顶得头仰脚翻,小肚闷痛得脸发白。
  冬梅一口气跑回了娘家,任凭长辈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从四德”地劝,她再也不回去了。聂根来接了几趟也泄了气,拖了很久两人终于办了离婚手续。人啦!拥有的时候,看不到她的宝贵之处,一旦失去了才发现她的可贵。冬梅再也不愿谈婚论嫁,上门提亲的人碰多了鼻,也只好作罢。
  冬天熬过去了,春天总要来的,好在冬梅还年青,不过二十一、二岁。这年她换了运。春暖花开之后,春秀突然登了老朋友的门,不知她从谁那里得知了冬梅的情况,晓得她艰难的处境。冬梅爹娘听说当年民工营娘子军排排长来看战友,并给冬梅提亲,喜出望外,言听计从,热情款待春秀。冬梅娘说:“你排长的眼力,还能信不过么?”
  冬梅爹说:“这个事,你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你们跟姐妹一样,肯定为她好。”
  春秀说,他老公大队部副业队有一个农校毕业的技术员,又是他一个村的,才貌出众人又老实忠厚。年纪比冬梅大几岁,只因父母过世早,自己为村上装柴油机,水泵砸跛了点右脚,才拖到现在没找老婆。冬梅在娘子军排时,是听春秀的,现在这婚姻大事况且又经过一次失败,春秀再三劝说,她还是犹豫不决。最后春秀说:“现在不要你决定,你跟我先去暗地里看看人,了解了解再作决定。”
  这样,冬梅跟着春秀第一次来到西村住了一夜。看了看根宝家这个破旧零乱的小院,帮春秀挑了担菜籽到岭上春宝油榨里打油,与春宝有了接触。春宝童叟无欺,生人熟人一样的为人服务之道,赢得了冬梅的好感。她回来后会心地笑了,担心地对春秀说:“人家有文化的技术员,看得上我们这个嫁过人的女人?”
  “这个要看缘份。今天,他看清了你么?”春秀见冬梅点头又说:“我先试探一下,他有点意思的话,我就有办法,约个日子带他到你家来。”
  冬梅答到:“要得!”
  根宝碰到春秀,经春秀这媒婆嘴一说,心里不免感到有些难为情的,不答应见面吧!人家会说猪八戒照镜子不识相,见面还真怕人家看不上。根宝想来想去只好听媒人春秀的,主动同他们到了冬梅家。冬梅翘起嘴巴有了笑容。天生没有读书命的她怎么尽跟读书人结缘?她这个初小都没读完的人配得了中专生?她想。两人一见面,唔!还有那么点意思。根宝看上了她身体结实,性格耿直,冬梅还满意他根宝为人诚恳憨厚。冬梅只提了一个问题:只生了女怎么办?根宝说,生女好,要再生个崽更好。冬梅捂着嘴笑,算是答应了。根宝也提出了个问题:我就是一条半腿,半条腿不方便,你不嫌弃?冬梅说,你腿差了点,以后量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就这样皆大欢喜,冬梅嫁到了西村。命运似乎捉弄人,这回冬梅偏没生女尽生崽。哈!大崽去年还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冬梅还刚满38岁。人都说冬梅随着农村改革,还真翻身出头走红运了。儿子焕华上大学时,冬梅、根宝做了几桌酒请大队,生产队领导和好友。焕文没有来,叫水花代了。
  家里刚承包经营土地一年多,得了个大丰收,准备今年大干的时候,偏遇到个大旱年。为了水受窝囊气,跟村干部焕文闹起了矛盾,两口子刚舒展的眉头又打上了结。
  向富一听这个事就趁天黑赶到根宝家来了。向富年龄已近四十岁,长得偏矮敦实是个道地的种田人。他一家五口人住在村子最下一排西头,土改时他家分到富农的一个下厅的一间正间,一边厨房。等到姐姐出嫁,他这个独子成亲时,爹娘把那个正间腾出来做了他和老婆香莲的新房。他爹和娘在厨房一边的猪栏牛栏隔壁开了个铺。父亲前几年病逝了,只剩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守在厨房里。向富也生了一崽一女,供两个小孩上学,他和香莲两个壮劳力也是力不从心。在队里也没得到多少分红,逢到学校开学,还要东借西凑帮孩子交学杂费。去年土地承包经营了一年,在农技水源方面得到根宝指导帮助,庄稼也获得丰收,收入不小。他的田紧靠着根宝的田在里边,今年遇到干旱多亏根宝及时从他田里匀水过去,还不至于抛荒。一听到为水的事焕文要压根宝,他就坐不住了,急着找根宝摸个底。
  春秀碰到冬梅也蛮关心这个事。她想碰到黑珠叔跟他说说,看看请他出面调解缓和一下。自从冬梅嫁给根宝到了西村,她更和冬梅亲如姐妹互相帮衬着。焕华考上大学,春秀跟自己亲戚一样还送了礼。冬梅也请春秀坐上,焕华也把她视为自己的长辈。
三、焕文、水花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水花现在就有凤凰落鸡窝的感觉。细皮嫩肉的还从没遭过承包到户伤筋动骨这个罪。以前集体搞农业生产时,那边有支书、生产队长云生宠着,这边有老公焕文畏着。在队里开工,也不过是在树荫下摘摘花生,在阳光下锄锄草晒晒太阳。记工的时候,坐在祠堂众厅里,笑嘻嘻的穿条花短裤,架起两条雪白的腿。副队长德宽晚上喝了酒,喜欢跟她开玩笑。村里一些浪荡公子,看得眼馋趁机偷偷地在她腿上摸一把,轻轻地揪一下,双方都发出“咯咯”的淫荡的笑声。日子过得多快活。现在年过40岁,事重了,田里、地里都得跟着去拖,人也飞快地老了。当然,以前她注意保养,现在比实际年龄还是显年青。焕文本身就不会干什么农活,加上一直是生产队的干部村会计闲荡惯了,农事主要搁在她头上,你看她这怎么吃得住,分田到户,浪荡歌儿们要糊口,也忙得不亦乐乎,谁也顾不得来戏这朵黄花了,这好比调贯了蜜糖水,突然换了黄莲汤,真难熬。所以,现在水花看什么都有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焕文出身中农,父亲是种田的好手,人称田间墨斗,家道殷实。父母一向宠爱他,希望其长大“学而优则仕”,为祖宗换掉这块农户门匾。他六岁就被送去读书,五八年15岁就初中毕业。从小不近农事,生就一副书生相,骨架小、精瘦精瘦、个头不高。那年什么都搞大跃进,他没读完二年高中就一口气上了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这年真是喜洋洋闹洋洋,父母给他来了个好事成双。他十七岁不足娶了比他大一岁如花似玉的媳妇水花。水花白皮细肉,当时比他高半个头,早已发育成人,可他还未发育好。焕文十五岁时,又瘦又小,读书很认真,男女之事不懂一点。出于对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的爱慕,有一次,他看着班上的学习委员李梅发了呆,无意间用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这情景被其它同学看见,传开来说焕文对李梅有意思,他们在谈恋爱……传闻传到焕文父母耳里,他们觉得按以前的风俗习惯,焕文也该娶妻成家了。所以,他初中毕业时,他父母就帮他订了亲。焕文尚小,也不懂事,不敢有违父母之命,依从了双亲大人。
  水花高小毕业就在家里坐绣房,十七岁就长成了大人。闲时整日思想年青郎。正如农村的谚语所说“毛毛雨,东北风、十七、八岁的妹子想老公。”当媒人来她家给她做媒时,她听说男方的家底,焕文又是高中生,也满心欢喜。可到吃定婚酒时,见了焕文不由地眉毛打了结。这男方象个刚刚脱了开裆裤没多久的伢崽,怎么做得了新郎?母亲、姨妈相劝说,人小鬼大,这样精瘦的男人精干,是不会差的。顶多过一、二年,发育后个子就会超过女人的。这方面水花只有想象也没有经验,只好听从。
  焕文要上大学了,临上学前给他们完婚,双方父母这样定了,水花也不好有意见。眼见郎越来越有出息,嫁过来长久是享福的,受苦也就这一、二年,她想。办喜事时,正碰上“大跃进”,成立人民公社。城里机关干部、学校师生、农村男劳动力59%上山烧炭、挖矿筑土炉炼铁。人民公社对社员生活全部实行供给制,大家都到食堂吃。水花和焕文的婚事从简了。初秋,凉风习习,焕文的父母亲同到水花家里接媳妇,水花家也只有两个女人、两个男人陪同过来。嫁妆、婚礼都简简单单。焕文家出了餐卷,在村食堂里办了几桌薄酒。晚上闹洞房,也只是婆婆、妈妈、少妇多、年青人少,只是陪着坐坐,逗笑不起来。
  水花虽然没有坐轿,走了几脚路,但她从她得知的有关出嫁新娘的经历中比较,感到自己还是舒适划算。现在她吃得适度,天断黑没过多久就一个坐在新房里,细看自己的家当。一张樟木、株木硬料打得漆得很好的宁波床,象一个绣花阁。这在她家里是没有的,就是在他们那个小山村里也是没有的。层橱也是做得古朴典雅,矮柜象个长方的桌子,正好坐在它边上梳妆打扮、做针线活。这些床、橱、柜里都摆得满满的,秋冬棉被,春夏绒毯,枕巾、床单都备得齐齐的。另外有一张新式的书桌摆在厅堂边的雕花窗格下,这显示了新郎的身份。看到它,稍微减轻了对这个瘦小的新郎官的不满。
  送走了客人,焕文就在厅堂里坐在娘的身边不好意思回洞房。焕文自小是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十一、二岁还是娘带着睡。读初中后,他不好意思了,要求在学校寄宿,可是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每个星期六要带一大堆的衣物回去给娘洗。现在看到女生还有些羞涩,但更多的还是好奇。对婚姻的理解是朦胧的,但已经能够被少女吸引,所以他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娘了解儿子的心理,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催着他回了洞房。
  焕文关上门,正想同水花说说话,水花见他关了门,搬着摆好的枕头放在另一头,脱了大红绣花的婚礼服外套,穿着单长衣长裤睡下了。焕文见状不好意思了,坐在书桌前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做什么才好,书生气又上来了。他想走出来,父母他们早就睡了,厅里一片漆黑。他返身吹熄了灯,脱了衣服睡在另一头。可他有个习惯,没有枕头睡着难受。调皮劲又上来了,他用脚去碰水花的脚。开头水花躲开着,慢慢地就让他把脚搁在她腿上。焕文灵机一动,转身爬到了水花这一头,枕在枕头上睡,一转动把薄薄的被单撑开了。水花忙把被单扯住裹在身上,焕文露出瘦骨磷磷的赤膊。他没吭声,闭着眼睛睡了。不知不觉地转身,一只手伸过去,从被单里伸向水花的衣襟里。水花一直躲到床壁边,冷不防乳房被焕文一手握住了,浑身一颤象触了电似的酥软了。好舒服的感觉,水花不再回避了,转身平躺在那里,让他抚摸。焕文抚摸着水花的一只奶,摸着摸着不动弹了,睡着了,水花清醒过来,又想找回那种触电似的舒服感,把焕文的手从右奶挪到左奶上。焕文又醒了点,握着水花左奶摸了几下不动了,水花沉迷在快感中。清早醒来,焕文发现自己被被单和水花紧紧地裹在一起。
  秋天的酷热已经过去了,房间、厅堂里砖铺的地面凉凉的,拖着拖鞋走在上面挺舒服。水花白天不是在厅里吃饭就在房里坐。焕文也没有离开屋,除了吃饭就在房里书桌边翻书。通过昨天晚上的折腾,水花心想,还不能小看了这小新郎。起来见早就按原来的摆设铺好了床,心想还得顺着点他,不管怎么样他是她的老公,于是就主动找事同焕文说话:“你这一走,去读大学到什么时候回来?”
  焕文回头一看,水花低着头在做娘家带来的鞋垫,又转头说:“一个学期后,大概年底二十左右。”
  “啊!这么长时间,那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干什么啊”
  “一个人,我爹娘不都在这里吗?”
  “哼!”水花心想真是书呆子。
  夜幕又降临了。吃过饭,水花早早地就脱了长衣长裤,穿着短裤叉和汗衫睡在床上了。薄薄的被单留出了一大半。焕文爹和娘白天也实在太疲倦了,早早地歇息了。焕文点着煤油灯看了几页书,也提早上了床。他打着赤膊钻进了被单。水花一把把他抱在身上。焕文两手握着她的乳房抚摸亲吻吮吸,弄得水花神魂颠倒情欲高涨。双手紧紧地抱住焕文不放,如醉如狂。慢慢的水花已不满足这些与异性的接触和抚摸,有了进一步的性要求。快到焕文开学的时间了,水花在焕文又是这样一阵抚摸之后想起了娘在她出嫁前的一些开导,大着胆用右手伸向扑在她身上的焕文下身摸去。拿手一握,握在手里的是一根小小的萝卜根根一样的软东西。她心里一气,转身把扑在她身上睡着了的焕文推了下去。心里说,还要爬在你娘身上吃奶!这一夜,水花又没有睡着,气得两天都没让焕文碰她。直到焕文要动身去学校的这天早上,水花才感到有点依恋,一直送他到山路口。回来感到空落落的,被撩起的情欲怎么沉落下去呢?
  焕文背着书包读大学去了。这几年他还实在,虽然国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缺吃少穿,但他在劳动大学半工半读,倒还丰衣足食。都有点急功近利,为了衣食,劳动似乎摆在了首位。学习也在劳动之中,读书的时间相对还少了。劳动促进了焕文身体的成长,过了新年正月十五后回到学校,他就开始泄精,有了各种梦幻。暑假回来,他无意中又爬在水花身上睡,下面顶着水花的小肚子,撩起了水花的性。她一把握住它,教会了他过真正的夫妻性生活。焕文才开始了蜜月生活,而且割舍不了。这年的十二月,水花生了女儿,孩子只有七个月就出生的。焕文回校后读书也就不那么自在、专心了。好不容易捱到一九六一年七月毕业时,学校突然接上级通知,要他们延长一年时间毕业。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这样读书有什么用?工厂都关、并、缩、转了。大批人员从城里动员回乡。晚一年毕业还能分到哪里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打起背包提前回了乡。此时,水花生了第二个孩子,是男孩,跟焕文长得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时,农村经济所好转,国民经济走向正常发展。焕文回到家里,水花满心欢喜,掐指一算“唔!老公正好大学毕业,早已长成大人,虽个头不高大,也斯文能干。看来在城里工作是稳拿的,说不定还要带着我远走高飞。”她想。久别胜新婚,他们却似蜜月,于是水花日夜好好服侍焕文。过了几天,从公婆口中才隐约知道,学校要延长毕业,他读书回家种田来了。水花气得两天没上工,指桑骂槐骂骂咧咧。弄得焕文也三心二意犹豫不决,没有到队里去报到。
  两个晚上不见水花去记工,有人猜测,有人传闻,这天傍晚,云生穿了件灰色衬衫、黑色西裤来到了焕文家。云生虽说比焕文大九岁,但辈份大。一进门就冲着焕文爹喊:“田宝哥,田宝哥,听说焕文放学回来了,我来看下!”
  在房里做针线活的水花很快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两脸飞红地说:“云叔,坐!”转身又进房间里去了。
  坐在方桌边木椅上的田宝忙起身让坐,说“云书记,坐、坐!”又对焕文说:“泡茶、泡茶。”
  焕文忙泡好茶端到云生面前。云生接过来用杯盖拔了一下茶叶,吃了一口又盖上杯盖放在桌上说:“按算,焕文该大学毕业了吧?”
  “要延长一年。”焕文答到。
  “多读一年好!”云生脸上露出了点笑容。
  “我看读也一样,回来队里做也一样!现在城里的人都要动员回乡。”田宝轻声地说,心想,本来指望儿子读出来……现在碰到时运不济,也罢。
  “唔!回来也好,队里也缺人才。”云生又应到,接着对焕文说:“能到近边工作更好,也能照顾家里。我们村上缺人才,回村里的话,队里会考虑。有知识的后生,以后总比我强哩。”
  “反正也是暑假,我想先到队里做一下。”焕文向云生提出来。
  “好,要得!”云生露出了笑容,马上又一本正经地说:“要么这样,明天你就先跟年青人搞搞花生也好,或跟你爹去弄弄秧也行。”说完端过茶杯,深吸一口茶起身。
  “要得!”焕文应到,端过茶杯要给云生加开水。
  “不要、不要,早点休息。”云生摇手说。
  “坐一下去。”田宝起身相送,焕文跟在后面。
  “早点睡!”云生走到门外,回头看了一下。见水花也站在房门口相送,云生又说:“哦!水花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吧?行的话,晚上还是去帮社员记一下工。”
  焕文本想开口讲,水花已应声说:“好多了,我今天晚上会去。”
  “哦!要得、要得。”云生微笑了一下,走出门来。
  过了一会儿,水花穿了件洋气的花衬衫打扮了一下,夹了本记工簿到祠堂众厅会议室给大家记工去了。因为有两天没记工,大家急着记工上册,也没心思谈笑扯闲。等记得差不多,人也走散了,云生才来。记完工就和水花一同走出众厅,在门口叫住她说话。“水花,还是想跟着焕文出去享福啊?”
  “他有能耐,当然要跟他走。”
  “他到队里是不是一样?”
  “读了大学,还到队里当社员,那当初就不会吃这个苦。”
  “能走,当然好,就怕走不了,现在这形势,城里的都回乡!”
  “我就不信,到外面还找不到比当社员好的事!”
  “不是呐,不是呐!我是舍不得你们走……”云生急了,差点结巴得说不出话,忙用手在黑暗里拉住水花的手。
  水花朝他看了一眼,甩开他的手,马上转头朝上露出了笑容。反问他说:“留在你手下当社员?”
  “这个……”云生有所领悟,接着说:“焕文,村上和队里一定会重用,我设法安排他进队委,加强队委力量……”
  “到时再看。”水花抬脚就走了。
  云生看看她的背影,皱着眉往自己家里走。
  焕文第二天一早就去跟后生一起给花生锄草培土,人家围着他问这问那,幸亏他还学过这方面的知识,跟大家讲的津津有味。跟他爹育秧,互相切磋,他爹也兴致很高。这劳动大学上得还是有用。
  双抢一结束,云生找焕文谈了话,说队委认为焕文回村为生产作了贡献,队里需要他这样有农业技术的人才,决定报请上级批准,任命焕文为生产队的民兵排长,并要求他安心在家乡为农业服务。焕文一听,心里想,我只是学习了一些劳动技术专业知识,对于民兵,搞武装从来没有涉及过,一下子就当排长,这不是……想了一下就说:“云叔,感谢队委的好评和器重。说实话,对于民兵、武装我一点都不懂,这确实是不能胜任。”
  “哎!这有什么懂不懂,莫说你有大学文化的底子,就是村里没文化的,只要坐上这位子,就会!”云生不屑地说。
  “好、好,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焕文疑惑地说。
  “要得,我先报上去!”云生笑笑走了。
  焕文回到家里,跟家里人一说。焕文娘说:“秀才当兵,武枪弄棒搞得成?”
  田宝说:“乡下的民兵,不就是做个样。唔、不过在队里也算一颗鸡头,一年多几百工分。”
  “管它,先坐着一个位子再说。”水花听后,心里舒服了些,也赞成焕文爹的意见。
  不久,经大队批准,焕文正式担任了生产队民兵排长的职务,成了队委委员。队里16至40岁的人都是民兵,归焕文直接领导。成份不好有点历史、社会问题的人都是他的监管对象。焕文突然一下子成了村里敬畏的人物,村里一年给他24个工补贴,另外参加大队、公社的有关会议也还有工补贴……焕文感到比在学校还舒坦,比做学生干部还实惠。“权”这东西开始对他有了很大的吸引力,他想在农村一样可以实现“学而优则仕”。九月中旬,学校来信催他回校报到,他看了笑笑,把信扔到抽屉里,再也不想它。他把所有的学生装都捡到一边去了,硬是找机会进城买了几套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回来,以便开会穿。另外请裁缝上门,照着城里买来的衣服做了几套,平时在村里穿。然而,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反对派,难以协调的方面,加之没有不透风的墙,水花和云生的暖昧关系,以及说他靠老婆当官发财的评点传进了焕文的耳里。焕文顿时两脸绯红,极度暴躁。深更半夜,关起门审问水花。水花虽突然脸上通红,却不屑一顾,不予理睬,焕文抓起水花要打,水花却说:“有没有这事,你去问他。我随便你怎么说,你认为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打人,办不到!”
  水花一甩手,把焕文差点摔倒,再怎么,水花的力气不比焕文小,水花把被搬开,另外搭地铺睡,不理焕文。焕文一下子又象抛在冰窖里,心寒。这事焕文怎么好问云生,他仔细观察,又感到确是有些不正常。认真回忆起来,他的确不是水花的第一个男人。女儿似乎不是他所生,但是却象水花。正当焕文苦恼,彷徨的时候,云生也察觉了变故,他马上把焕文安排做梦福会计的助手,随后叫焕文换了梦福。焕文坐上生产队会计这把高椅,成了生产队里实际上的二把手。得到这个肥缺,尝到这个甜头,他就在这个圈子里挣脱不出来了。事实上,经他们任意扩张了的会计权力十分利害,他权衡了利弊,有什么办法,木已成舟,再到外面去闯,凭他这样的条件,未必能有这么快当到干部,弄到一官半职。他想过,避开他们离家出外求学求职,可一下子又斩断了水花这层关系。云生迫于水花不想扯掉他这块遮羞布,也会借生产队工作需要,不开具证明,使他无法顺利离开,况且已有一儿一女,女儿虽是他在学校读书时,水花怀上的,人家背地里传是云生的种,可生下来倒十分象水花。这使得焕文半信半疑,而这儿是焕文在家水花怀上后生的,长得跟他象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一样,脾气也象他,又使得焕文消解了些疑惑。因对儿子的痛爱,进而增加了他对这个家的一些依恋。
  从此,他看破红尘追梦境,每天游手好闲,吃得半醉半醒。嘴里乱哼着:“风吹桃李满树发,喜鹊枝头叫喳喳,哥哥我走了桃花运,姐妹个个都看上我啦!哎呀呀……走了桃花运,姐妹个个都想嫁给我,大姐姐看上我人材好,二姐姐看上我有办法,三姐姐看上我勤劳又致富啊!小妹妹看上我,整天羞答答……”见哪家的漂亮媳妇老公不在身边,他就不顾三七二十一,装疯卖傻伸手搂在怀里,亲一口,捏几下。那些丈夫在外养蜂、做工的漂亮媳妇,还真被他擦了不少油。
  瞧,兰秀过来了,从上面小巷里往村口走。1.58米的个头,小巧玲珑。白皙的方形脸,柳叶眉,笑起来,月牙似的口向上翘,露出一口的白牙,眼睛眯缝着。此刻,穿着紧身的白底红花、右边解扣的便装衬衫,一对象排球似的大奶鼓鼓的,尽管孩子都两岁了,但她还是象个年芳18岁的姑娘一样丰满、漂亮。
  二十五、六岁的焕文从祠堂的侧面门走出来,在拐弯的地方看见她,盯着那对大奶一时看傻了眼,看见焕文的怪样子兰秀笑了一下。焕文立即嘻皮笑脸地迎上去。“兰秀,手里拿着什么?借我夜里用一下。”焕文盯着她的奶目不转睛地问。兰秀站住了,手里的钥匙捏紧了。焕文假装要抢她手里的钥匙,却故意将右手从兰秀的颈脖子后面抱过去抓她的右手,把她的头往下按。自己的头弯在她的头下,由下向上亲吻她的嘴,左手摸她的右奶。兰秀用力挣扎不脱,被他弄得浑身软绵绵的,焕文玩弄了一阵才松开。兰秀直起身来,满脸绯红,呆呆地站了几分钟,瞪了焕文一眼,捏紧手里的钥匙就走开了。焕文却还陶醉在刚才的快乐之中。
  这些媳妇,心中恨他,却又拿他没办法。
  唯独对冬梅他没有好感,嫌冬梅二来子货,好女不嫁二男,是根深蒂固的祖训。再则,觉得她太没那个性感。焕文除了做会计账外,就不做重活,哪里有靓媳妇,哪里轻松快活,他就往哪里钻。云生也由着他去。焕文对水泵房发生了兴趣,成天跟着跛脚的根宝转。云生就派他去领导水泵房,要买多少柴油,要配什么零件由他发放。兴趣所至,他对根宝关怀备至,还亲自上阵,脱掉干部服,卷起裤管当根宝的助手。当焕文学会后,趁大队副业队到生产队要人这个机会,云生叫焕文接了水泵房的手。当然农校毕业懂技术的根宝跛了脚也能管好这个水泵房,可这个权怎么平白无故地落在他头上。除了抽水抗旱外,平时搞耕耙他这脚和身板要差,轻活也很难落在他头上。福利事业全大队都有责任,不能全落在西村头上。云生通过大队长黑珠把根宝这个他眼里的残疾人调到大队副业队。这以后,焕文“姐妹个个看上了我……”唱得更欢了。文能懂账,武会农业机械,谁人敌得过?那不是这方圆百里的状元是什么?所以,他便连云生的堂兄嫂兰秀也敢挑逗了。焕文花天酒地地过着,真所谓农家乐,心里也基本上得到了平衡,于是对云生、水花那档子事也就懒得管了。
  虹秀是个明眼人,她知道焕文借酒装疯,苦中作乐。有时,云生不在眼前,焕文到她面前没太没小,动手动脚,她也只是笑笑,说:“嘿嘿,没骨头啊?”她也隐隐约约知道水花和她老公云生两个的事,但没有去追究,有气也是讴在心里。谁怪她自己先乱了规矩,以至于现在立不起牌坊,不过焕文越来越胡闹,她也看不下去了。焕文一来,便弄得这班妇女做事不成,连她这个村妇女主任、大队妇女主任的工作都不好开展。两下为难的虹秀心想,得用个什么办法治治他呢。
  有一天下午,太阳软软地照在树林背面的花生地里,虹秀带着一帮俏媳妇在哪里锄草。老远就听到“哎呀呀!小妹妹看上我……”焕文轻浮的歌声,不一会儿见他哼着小调走来了。
  “喂!今天,我们也来拿焕文开一下心!”虹秀笑着说,接着把几个平时跟焕文开惯了玩笑的妇女叫过来,一阵窃窃私语。顿时,几个女人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这时,根宝老婆冬梅也在那里,她埋头锄草,没有去注意这些。
  果然,不一会儿,上身穿着花格子衬衫,下身穿着一条松紧带的长条纹睡裤,且拖着鞋的焕文扛着一把小巧轻快的锄头穿过林子走来了。兰秀见了便有些着慌起来,她急中生智地把自己一件花罩衣脱了披在弯着腰锄草的冬梅身上。冬梅此时正一个劲地在锄草,她锄完了第一龙,第二龙也快追到那些俏媳妇了。这时,焕文到了地边,扑哧一笑说:“嘿!我就知道兰花嫂子在等我哟!”说完便把肩上的锄头一丢,走上去就从后面将冬梅拦腰一包,冬梅吓了一跳,顺势两手往后一推,把没有防备的焕文推得仰面朝天跌倒在花生地上。虹秀笑嘻嘻地带头奔过来,拉起焕文一只脚,其它几个妇女拉手的拉手,拉脚的拉脚,把焕文拉起来,抛向空中,又放回地上,象用木桩打筑堤坝一样,弄得焕文脸红脖子粗。冬梅也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哎哟哟!”焕文一个劲地怪叫着,更惹得这班俏媳妇欢声雀跃。虹秀也来了劲,顺手扯松了焕文的裤子,捡了几个软土块塞了进去。这样,大家更笑得厉害了,等都笑得没有劲了的时候,才把焕文抛在地上,然后便一窝峰地跑进林子里休息去了。
  焕文躺在草地上好久没起来,等妇女们走尽了,没有了声音,他才慢慢地爬起来,抖掉了裤里的碎土,红着脸捡起那把小锄头走开了。
  快乐的日子,让人觉得过的特别快;难过的日子却使人感到时间长得特难熬。八一年年底开始实行家庭土地承包责任制。生产队一下子实物分空了,帐本也结空了。焕文往日的士气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现在谁也不会象往日那样,见着他这个掌握着粮油等经济帐目往来大权的干部点头哈腰了。各户有自己承包的土地,自己掌握着粮油收入管理大权,各家自有自己一本最清楚的账。此时,他父母早已去世,女儿和儿子分别在读高中和初中,他还没认真地从他那种田能手的父亲那里学到点什么农活技巧,突然单独去耕种一块土地,一年四季怎么弄他还不太清楚。加上水花也是懒散惯了,怎么对付得了这一人二亩伍分田地。把田地、财物分完,账目搞清后,他整整躺在床上两天没起来,也没见谁来劝他。
  云生他们那拨干部也好不了多少。现在虽然支书、队长开会出差办事,每天能补三元,每年有伍佰元左右的补贴也不够一个人开销。当然,生产队会计一年那就难得有几次账算了,补贴则更是鸡毛蒜皮。
  严重的失落感竟使这些村干部们忽然失去了重心。
四、水福、水祸
  农村实行土地家庭承包责任制后,根宝如虎添翼。他一有空就同老婆冬梅扑在田地里什么精耕细作,什么选育良种,什么快速育秧,什么大棚蔬菜,反正农校学习的技术,后来自学钻研的新农技,十八般武艺都搬出来了,本来根宝的田就靠在焕文家的田旁边,只要象当年那样下身去请教、去学,根宝还是会毫不保留地教给他的。况县城焕文那块承包的田是水花留了心眼,焕文去找云生想了点办法分到的,是全村数一数二的潴育型水稻田。那是肉里面的里脊肉,黑乎乎的泥土最长庄稼的。可是焕文现在怎么也拿不下这架子去学。社会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农村要吃饭还得种田。田是要种的,每亩只要交公粮谷40斤,村提留谷6斤,这么合算的承包田地,谁舍得丢。庄稼人还是要靠田、地活命过好日子的,慢慢地干吧!够吃了就行,焕文、水花两口子现在都这么想,得过且过。
  根宝八二年开春就开始大干,农家肥积得足足的,搞了部分地膜育秧,部分旱稻半旱式育秧。秧苗又好又壮,早生早发,亩产超历史记录,又率先以毛竹为支架,用塑料薄膜在地上盖起保温棚,搞起大棚蔬菜,在墟上卖得十分抢手。他晚稻引种中国传统出口优质大米晚稻双竹粘,双竹粘又叫细苗米,由于晶莹 透明,没有胶白,又称“玻璃米”。这种米饭味芳香,硬爽稍带粘性,松软润滑,催人食欲。民间流传歌谣“双竹粘,两头尖,一家做饭香遍天,一人吃饭二人添。”近年来,销往国际市场供不应求。国这在收购上给予优惠政策。他还总结出栽种双竹粘的特点:“一早”,生育期短,成熟早,“二少”病少虫少;“三多”粮多,肥多,钱多;“四省”省肥,省工、省钱、省水……八二年根宝在田地里搞了个大丰收,焕文相形见拙。
  八三年开春,根宝和冬梅做了更大的投入。焕文、水花也略有进展。经过一年磨练,农业技术或多或少有些提高,劳动适应性也增强了些,但是焕文怎么也走不出心里的阴影,总会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那个时候,是什么场面。全村人眼里除云生就是他。特别是干旱时,他的柴油机一响,叫水往哪流往哪流。连他爹作田的老墨斗也服他,端茶送水的人特别多。队里的夜主要是供应他的,连云生也在其次。每年的小年在祠堂众厅里聚餐,他是坐上座的。举起杯来,连不会喝酒的老少爷们也得陪着干一杯。到年底分红这一圣事时,谁家老少不是陪着笑脸恭敬他,希望不在帐上吃亏;连云生也得为自己跟他客套一下,提醒帐面上的照顾。他简直是在算盘珠里藏着尚方宝剑。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水有大排灌站专业技术人员负责。各家的帐也不在队里,也没有必要汇总,按规定上交的谷帐往来,有一天就做得没事。被他提过的娘们,现在头一昂,眼角也不瞧他。他只觉得阵阵脸红,长久心酸。剩下的也只有指望这一人二亩五分田地了。水要先经根宝的田边过,再到他的田那里。根宝的田里水见底,他就要晒田。有几次,他和水花都忍不住趁根宝两公婆不在场,先把他们田边的缺堵上,让自己田里先灌。可没多久,他们又开了缺灌水。一灌水,焕文田里就没什么水去。这已经惹恼了焕文,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敢跟当官的顶着干!焕文想。穿着夏季干部眼的焕文被气得嗷嗷叫。他撺掇水花教云生想办法把根宝这块临水渠的田收回划给他。他连同秧苗、肥料、工钱一并赔付。
  这天清早,水花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头上剪着留海,穿着小西装短领黑底白花衬衫,领口低低的,上边的扣子也没扣,一条黑色长统裙,赤脚拖一双塑料凉拖鞋。露出雪白的颈脖、双手、小腿,挺着一双鼓鼓的大奶奶,虽说年过四十,但细皮嫩肉的看上去还象三十四、五的人,趁着吃早饭后歇息一下的时间,云生老婆虹秀赶墟没回来之时,她扭着屁股,挺着两只大奶做着随时都可仰下似的姿态往云生家走。其实他们之间也只是隔两栋房屋,几步就到了,似乎趁人不注意,一下子就能溜进去了似的。
  云生打着个赤膊,穿条露出“海”的短裤,砌脚架手地坐在厅正面靠墙的一张方桌边喝粥。水花扫视了一下厅内,谷仓也没添,谷篓也倒一边,跟没承包前吃大锅饭时一个样,分一天吃一天似的。联想到自己也差不多穷,水花心里气也就更大了,她搬了一个矮凳,撸起长裙放在膝上,露出花短裤,坐在云生对面开口说:“云老爷,我找你帮个忙!”
  云生眯着眼“嗯”了一声。云生从土改后任西村村长一直到现在,几乎是不倒翁,几朝元老。渐渐地摆起了官架子,说话拿腔拿调。不知谁在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云老爷”。他听到后也没生气,反而觉得高兴。这样一来这外号就就开了。云生转身往对面俯看过去,首先看到了水花低低的领口内那一双雪白的大奶奶,眼睛就越睁越大。又向下看到了水花撸起的长裙里的花短裤……突然象吸了一口鸦片烟似的兴奋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问:“水花,有什哩事你说。”
  水花就嗲声嗲气地把要队里出面让根宝把临水渠的那块田换她的事说一遍。云生听后脸转白,扯长颈脖,眯着眼说:“尽出难题,这分好了的田,临时怎么搞得成?”
  “不帮就算了!”水花“呼”地一下把长裙“哗啦”一声掀下来,站起来转身准备走,并说:“下次莫想。”
  云生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想过来解释,水花却动身走,云生只得轻轻地说:“明天,老地方回话。”
  水花背对着他,开口笑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后,云生穿着短裤,打着个赤膊,露出两边的排骨,摇着把棕扇,一摇一摆地走下台阶,走到村前。象以前一样习惯地看了看村前的禾田,转向东边。从正门走进了根宝的小院落。云生将近五十岁,但以往劳作少,也不显老,看上去也不过是四十多点岁。
  根宝的小院里堆放着明天早上将要上市的西红柿、青椒、小白菜……还有一辆崭新的凤凰载重自行车,用来载菜上市的。这在此地还是最时髦的,正厅里左右两边立着两个顶着楼板的新木质谷仓。从楼口看上去,楼上也有不少粮食,准备青黄不接时出售的。院子里、屋内散发着蔬菜和谷物的清香。这是云生家目前没有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心想“这孝子发啦!”
  根宝两公婆和小崽还在厨房里吃饭,听见云生的咳声,忙从厨房里走到院里迎接。“云书记,吃饭、吃饭!”根宝笑着迎着。
  “云老爷吃饭!”冬梅面无表情地说。
  “早吃了,有点事找根宝商量商量。”云生半眯着眼,声调由低到高,由随意到严肃地说。
  “有话好说,就到院里坐吧?这里凉快些。根宝两公婆忙搬凳,椅在院里凉快通风的地方摆好,让云生坐下。冬梅知趣地回厨房去了。根宝丢开碗筷,搬个矮凳坐在靠在椅背上的云生对面,并及时给云生递上了香烟。”
  云生把棕扇一下一下地扇向胸口,慢慢地说:“根宝啊!你说队里以往对你可算是照顾?”
  根宝应该声说:“算!”
  云生又继续说:“所以,你今天才搞得有这么好,有这么排场,发财啦!当你也是人才。支部和队委考虑了一下,想把村里留下的那些活动田地,都包给你来做。我知道你能量大,用武的地方少。”
  “好!云书记这还真要多谢你啦!”根宝兴奋得睁圆了眼。
  “不过,有一个要求,你那片临水渠的田,靠渠边那半亩正好是落水口,要交回队里。我准备用于扩宽水渠用。”云生认真地说。
  根宝马上收敛笑容站起来,说:“这、这,我去跟冬梅商量一下。”
  根宝回到厨房跟冬梅把这事一说,冬梅马上睁圆了眼说:“不做他的机动田,想收回我的田莫想!”停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说:“莫听他哄,不怕他,这田是签了合同的,谁也莫想收得去!”
  “合同,还不是由他们做样的!”根宝有些犹豫。
  “没这么多,他的权大,还是政府的法大?听人家说,这合同是受政府的法保护的!”冬梅来了火,说着就闯到院子里,直截了当地对云生说:“云老爷,谢谢你的好意!我哩也不做活动田,我分的田也莫想收回,这是有合同书的。”
  “不愿就算了,算了!”云生见势脸已白了,站起来,眯着眼,扯长颈,又怪声怪气地说:“合同是队委领导下签的,队委到时是有权的……”他边说边走出院子。
  “云书记,好走!”根宝马上跛着脚,快步赶过去送。边走边把那包“红梅”香烟塞在云生手里。
  云生嘴里说:“不要,不要!”手里却紧捏着那包烟不放。
  云生垂头丧气,从坡上林子边绕回了自己的屋里。他又一次感到权力削弱后的失落与苦涩。嘴上是这么说队委决定,心里却在想现在队委还有权决定什么?分了田土不能调配劳力,队委还抓个鸡巴!就是改成村委也一样。他听到点风声,将来组织机构可能也会改。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出山,云生穿着白色便装,袖子挽起露出手臂,光着屁股穿了条士林兰西装短裤,没系皮带就草草地扣了扣子。扛着那把用了十几年磨得发光的轻量级的锄头,到村北车架山林子里去了。这林子中间是一群株树,树已长得碗口粗,树间距比较大,中间有一块长方形的草地,长满了干松的青苔,活象一张绿色的席梦思床垫。云生把锄头放在一边,脱下衬衫一摔,正好铺在这块绿地上。他随即坐下来抬着头,只看见周围一丛丛的灌木。他掏出那包“红梅”烟,抽出一根嗅了嗅,点着火,深深地吸着,不一会儿,有了响动,只风水花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短衬衫,一条碎米花的肥短裤,光着脚拖着一双凉鞋,手里拎着一只菜蓝子,象是打猪草似的走进了株树丛,马上蹲下,象在拨猪草,对着云生正经地问:“怎么样?”
  云生忙扔掉烟头,笑着说:“这还用说!”接着招手叫她坐过来。
  “唔?”水花翘着嘴努了努,停了片刻。蹲着身子把蓝子留在那里,挪过去坐下。还没坐稳,云生转身一个饿虎扑食把水花搂在怀里不放。“死开、死开!”水花身子缩做一团,淫笑着倒在云生怀里。自从分田到户后,好久没亲热了,云生把她搂得铁紧,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不一会儿两个就气喘嘘嘘出了汗。亲热完后,水花又蹲到菜蓝子边,一本正地问:“什么时候划过来?”
  “哎!真是女客人,再快也要等这季禾收了着呐!”云生先是狡黠地笑了一下,接着很快板着脸、眯着眼严肃地说。
  “鬼听得你的!”水花扯下脸,“呼”的一下直起腰来,提着蓝子走了。
五、水火不容
  清晨,天高云淡,从树丛及阴凉处吹来丝丝凉风。焕文扛着锄头,到田头走了一遍,捞了一下缺。根宝的水田里灌够了水,水也有些流到自己田里,但鲜红的太阳象个火球,发射出灼热的火焰,很快就会晒干田的,难怪收成比他差远了,这不能怪我焕文无能,只怨天不逢时,地不利,人倒运。想当年管水的王,落得没水骂娘。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心里烦得很,看来会有什么事。气温升高了,焕文吃不得这个苦,管它什么水不水的扛起锄头便回家了。走到家里,见水花菜蓝里只有丁点儿野菜,蓝子歪倒在一边,人也有气无力地躺在摇椅里。再看看这个家,已经坐吃山空了,没有添置新仓,也没有添制新箩,旧的去了,新的没来。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兴旺了。以前轮到队里分粮分物,那是好谷仓里装得满满的,楼板上也摆不下。大缸、小罐酒满油流。三个全劳力的工分,七、八个人的口粮,把个家弄得富富实实的。如今,父母双亲已过,剩下两个劳动力——焕文和水花也抵不得别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作田佬。要粮禾不长,要油花不开,要吃菜有时还要上街买……想到这里,他怨恨地鼓着眼狠狠地瞪着水花。水花见状忙说:“云书记说,等这季禾收了以后再办……”她不说这句还好,刚说完,焕文眼瞅着她身上沾的没拍干净的草屑、松针破口大骂:“狗婆,困到大路上去!讨到什么好?犯贱……”水花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也小声骂着:“懒汉,二流子,没嗅到臊吧?”焕文正要继续发泄,转身看到正从床上爬起来揉搓着眼睛的儿子权宝,正要出口的活又吞进肚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闷了半天,吃过午饭后,太阳正毒时,水花也坐不住了。看到如今家里的穷相,她又急又怨,真是一刻也不能忍,可是这股火又不知道发到哪里。她戴上草帽,气呼呼地扛着锄头上田里去了。走到田边,见渠边冬梅田又开了缺,水沽沽地往她田里流。她不管冬梅在不在身边,走过去就用锄头锄大块泥把冬梅田里的缺堵上。
  “喂!水花姐,你堵我家田里的缺干什么?”冬梅吃惊地问。
  “不堵,我田里分不到多少水,会干田!”
  “都要水,谁都要按顺序来。我这边水还差远了,差不多我自然会堵上。”冬梅又用锄头把缺打开。
  “都出了钱,由不得你老占先!”水花走过去把冬梅田里的缺堵上。
  “都是按水流的顺序接水,做什哩要让你先灌?”冬梅发气了。
  “我说了,做什么!”水花就是不睬。
  “这不是以前,官大压人,由你发放。”冬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缺打开。
  水花又挖了一块泥上来堵,冬梅急了,用身子挡开水花。谁知用力过猛,一撞撞到没站稳的水花,只见她“扑通”一下跌在水田里,她顿时大叫:“哎呀、打人啦!”
  冬梅慌了,忙丢开锄头蹿过去拉起水花。水花不肯起来,抓到冬梅的手也要把她拉倒在田里。正巧这时,焕文来了。他顿时火冒三丈喊着:“什么货色,胆敢到我头上动土!”说着便举起手上的锄头朝冬梅背后打去,不过锄头举到半空中迟疑了一下,这样锄头就朝冬梅屁股上落了下去。冬梅扭过头来愤怒地说:“打!”
  “我打死你!”焕文更恼火了,接着又举起锄头劈下去。冬梅挨了一下,掉头一看,吓得拼命挣扎开来,无奈下面水花拖住不放,挣扎扭动中左侧挨了一下。焕文打偏了部位,又举起了锄头。
  冬梅狂叫起来:“哎呀!要打死人啦!”
  焕文觉得第二下没对准,根本没用上力,举起锄头定了定方向,正要砸下去,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挡住了锄把。“焕文哥,打不得,会出事的!”高大结实的根生正挡在边上。焕文脸白了,放下了锄头。冬梅这时极力挣脱水花,从田里跨上来,夺路而逃。
  当冬梅满身泥水,披头散发一脸煞白地站在云生面前时,云生心里一惊。听完冬梅的叙述,他万万没想到焕文这个书生居然会用锄头打人。
  但他转念一想:“哼,你冬梅!平时我说的话你不听,现在就求到我这里来了。”他板着脸仔细看了一下冬梅说:“你又要跟我讲,我的话你平时又不听,我没‘法’。焕文他作为一个干部、知识分子,会打人?我了解一下再说。”
  冬梅不好再说。扭头就了回家。她洗了一把脸换下衣裤,倒在床上便哭了起来。
  水花没过多久,满身是泥哭哭啼啼,手舞足蹈地来到了云生这里说:“云老爷,你得作主啊!现在这些人欺到我哩头上来了……”
  云生听后,心里不由得起火。“哼!这个冬梅简直是没有把领导放在她眼里。现在真是无法无天,这不是在打我的脸。”他故意不露声色地轻轻地说:“这个问题,非常的麻烦。你焕文不是替你出了气,用锄头打了冬梅,你还跑到我这里诉什么苦?”
  “真是恶人先告状,打了她个屁,这事你不处理不行,干部就该被人欺?这是以前从没有的事,不要破了规矩开了这个头,就怕你云老爷挨打的日子在后头!水花拖着云生,满身的泥巴往他身上擦。”
  “好、好!你先回去换换衣服,我会研究处理。”云生也被她缠得没办法,忙躲开来。
  水花哭红了眼,仍哭哭啼啼地哭着走了。云生在桌边心想:“真是西村头一桩,要他们写点东西,交给上级看。省得他们总说土地承包主要是生产队干部想不通,故意发牢骚工作难做。这事实摆在这里,那里有干部的位子,怎么做得了工作?”他抽起了烟,失落的心又感到沉重起来。
  下午五点钟前,茂林来了,说是要冬梅到队里会议室去,队里了解一下中午他们打架的情况。“去就去!”冬梅心想:“根生也会在那里,当时要不是根生在场挡着,说不定就被焕文打死了。要把情况向他说一说,要他帮着说句公道话。”
  冬梅跟着茂林来到祠堂上厅队里做会议室的地方,不见根生,生产队副队长德宽坐在条桌正面。他见冬梅来了,伸手指着他对面叫冬梅坐。冬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架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他对面。茂林也就坐在条桌的左边头上。德宽从自己的手下拿了一本简装记录本递给茂林说:“你记下。”茂林一本正经地打开本子,拿着钢笔准备记录。
  “失手打了水花?”德宽问。
  “我没打她,是她几次堵我田里的缺,我不让她堵,后来又要硬上来堵,我站在前面挡了一下。她走过来,撞到我没站稳,跌倒在田里。我赶过去拖起她来,她反而要把我也扯到田里。这时,焕文就在我背后用锄头打我。第一下打在我屁股上,第二下打下来,我没躲赢打在我背后左边腰边上……”
  “过程就是这样?”德宽问。
  “开头,我在田里放水,水没放几多,水花就来了,不做声,锄了块草皮就走到我田里来堵我田里的缺,不让我放水。我锄掉了她堵的草皮,她又要上来堵,硬要由她田里先放水……”
  “嗯!”德宽应着。
  “你不让堵缺,不要把她打在田里!”茂林插嘴说。
  “你在记录上签个字。”德宽说。
  冬梅接过茂林的记录,看了一下,说:“她几次堵了我田里的缺没写。我又没打她,焕文用锄头打我怎么没写?”
  茂林有点烦说:“这不是写了,‘她要求先灌点水’不是一样?一桩还一桩,先讲你打水花的事。”
  “我看不懂,没文化,签什么字。”冬梅停了一下又说:“从来没有过。”
  德宽拿过记录来看了一下,说:“不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情况变了,土地家庭承包了,干部有问题还要解决问题,要做事,记录下来就有个底。你签个名就是呐!”
  “要到现场上去看,这样说不清,写不清。”冬梅说。
  “好、好,到现场上去看,你先签个字。”德宽说。
  冬梅心想,德宽说签就签,他不会害自己。按过记录看了茂林只加上了一句话“锄草皮堵缺。”其它都没写。她拿过圆珠笔划掉了“就把她打在田里。”就在下面乱画出了她的姓名。
  太阳光线减弱了一些。德宽和茂林跟在冬梅的后面来到水渠边。见冬梅田里的缺堵上了,缺边战出了一个大坑,快熟的禾倒得象垫猪栏的禾草。渠水直往下流,焕文田里灌得差不多了。冬梅说着说着。用脚踢开了自己田边的缺。德宽没有认真地听,茂林一个劲地反问:“你不打她,她会跌在那里,跌出这么深的坑?”
  “反正有材料,有材料!”德宽随便看了一下,就往回走。
  冬梅回到屋里,越想越气,又出门赶到根生家,找到根生,说“水花说我打了她,他两公婆互相作证有什么用?其实,我挡着不让她水花去堵我田里的缺,她自己迈大了步,没站稳跌倒了的。”
  根生说:“唔!是,”便不再吭声。
  冬梅见他不愿多说,又回到家什么也不愿做地倒在床上。突然感到背后痛起来。根宝下午六点钟一过就赶回家。正准备去田里,听到房里呻吟声吓了一跳。等到把事情问清楚,心里也气。心想:“幸亏现在手头宽裕,先上医院看了再说。”
  “自己出钱去看伤,没这么好。到医院叫医生验下伤,看病的费和都要开个发票,要焕文出!”冬梅嚷着说。
  根宝也没反对,他跛着脚用自行车把冬梅送到岭上公社医院云岭卫生所。在卫生所门口,正巧碰上来岭上有事的虹秀。见到新富起来的根宝,虹秀也笑着迎上前来问:“根宝两公婆到岭上做什么哟?”
  根宝气愤地讲了冬梅挨打的经过。说到焕文,虹秀也吃了一惊忙说:“怎么会这样?走、走,我同你到医生那里去看看!”她领头走到诊所,医生见了大队妇女主任虹秀老远就招呼:“哎呀,好久不见了,来坐坐!”
  “你们这里来得越少越好!”虹秀笑着答应道:“喂,李医生,你要的香油文会计说下一次上岭带过来。今天他不知怎么搞的,跟人家打架了。对方来看伤了,你帮忙看一下。”虹秀拉着路过的李医生在一旁小声地说。
  李医生听后,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好!到这里来。”
  虹秀马上大声地喊:“根宝到这里来,叫李医生看看情况怎样。”
  伤科一般爱找李医生看的患者为多,根宝心怀感谢地把冬梅扶进李医生诊室。李医生听冬梅自述后,就叫她躺在诊室的小床上,听她指出受击的部位,拉开衣裤看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臀部外伤,红肿了点。”
  “这边还挨了一下!”冬梅指着左腰说。
  李医生拉开衣服看了一下,“说:没什么痕迹。”
  虹秀在边上看了下,说:“没什么伤就好,李医生麻烦你帮着好好治治。”转身又对根宝和冬梅说:“好了,有李医生治,很快就会好。你们耐心看着,我就不陪了。”说着互相点头,虹秀就笑着走了。
  开好药,冬梅说:“这个地方好痛啊!你在病历上给写个证明。”
  李医生说:“情况写了,打到屁股,肿了。吃几副药就没问题。”接着又开了一支止痛针。
  打了止痛针,根宝和冬梅心里平静了些,歇了一会就返回村里。止痛针发生了效果,冬梅又吃了根宝连夜熬的第一道中药,也就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虹秀回来把碰到冬梅看病的事跟云生说后,云生就在自家门口叫住茂林,跟他小声说了几句话。茂林立刻就到了水花那里传信,水花到茂林这里先借了几百块钱公款,由焕文陪着也赶到岭上卫生所,并住院观察。
  第二天清早,借来的瓦药罐在用砖头临时搭起来的小炉上飘着浓重的中草药气,苦涩的药味和着柴烟弥漫在屋里院内,由于扇柴火,被柴烟烟成花脸的根宝呛得流出了眼泪,弄得头昏脑胀……
  向富走进院子闻到浓烈的药味,见根宝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忙走过来帮他拨火。他把砖灶的火炭拨向两边,把树枝、木柴架在火炭上,火就“砰”一下腾腾地烧起来,他问根宝:“我昨天傍晚听到这事就过来了,不见你们。听说到岭上去看伤了。”
  “嗯!”
  “这事怎么搞的,他还想象以前那样来压我们,那这个责任承包还搞得成?”
  “搞惯了那一套,现在一下子还改得过来?”
  “比以前气还盛,公开地好处往自己这里扒。这不,我昨天傍晚去田里看,我们田里一点水都快没有了,缺都堵上了,水直往他家田里灌。”
  “我一回来忙得团团转,根本没到田里去。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人要紧。”
  “是,保住人身体好,以后总会有办法。冬梅嫂现在好些吗?我听说,水花耍赖,跑到岭上卫生所住院去了。想倒打一耙。我看你要去找黑珠叔反映一下。”
  “昨天她当时不觉得痛,到傍晚开始痛,我是想今天跟黑珠叔讲一下,看碰得他到么。云书记那里,冬梅跟他说了。”
  “哼,云书记……”向富心事重重地从院门走了。向富刚走,春秀绕到院子前面进来了,她在房间里冬梅的床边聊了一会儿就走了。春秀老公是大队部的主办会计,跟黑珠较好。她想一定叫他跟黑珠认真反映一下。
  根宝吃过早饭,赶到岭上副业队,本想抽空找黑珠反映一下情况,由于油榨里忙,抽不出身,回来时又忘记了。冬梅等到根宝中午赶回来催促她,才把早上他煎的药吃了。过后冬梅把早上又听到的水花住院的其它一些事告诉根宝。根宝说:“我刚才回来的时侯都看到水花两公婆在岭上南货店,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啦!”
  冬梅又生气地坐起来说:“看他怎样耍无赖。”
  下午,根宝赶回来不久,从后门口传来黑珠浓重的鼻音:“冬梅,怎么搞的?”只见黑珠双手叉腰地站在后门口,瞪着眼问他们。
  根宝简单地把知道的事向黑珠汇报。冬梅闭着眼躺在床上呻吟,脸上显得憔悴。
  “唔、唔!我听春秀说了。”黑珠听完后,走近冬梅说:“伤得怎样?”
  冬梅才睁开眼,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来,她边转身边跟黑珠说:“黑珠叔,你要主持公道,跟我哩作主。要不,这承包我哩怎么搞得成。”她吃力地转过身,扑在床上松开裤带。
  “嗯,不要,不要……”黑珠迟疑一下说。
  “这要什么紧!”根宝上前一步,帮着冬梅轻轻地退下裤腰,露出有青紫块的右部。
  “还有这里哦!当时到岭上卫生所看,都没发现,还没显出来。”说着根宝撩开了冬梅的上衣摆,露出左腰边上一块红肿的部位。
  “这里也打到了?”黑珠略显吃惊地问:“在岭上拿药吃了怎么样?”
  “痛得厉害。”冬梅轻声地说。
  “我想,如果吃完岭上开的药不见好转,就转到火神庙医院去看。”根宝跟黑珠说,黑珠没做声,根宝又补充说:“大一点的医院就是这里隔得近。”
  “嗯!”黑珠转身说:“好好治疗!不是听向富他们说,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侯去找焕文谈一下。具体情况冬梅你还是找云生谈谈,这事队里会处理。”说着走出了后门。
  清早,向富刚从根宝家回来,香莲就从竹床上爬起来,摇着扇问:“怎么样?冬梅不要紧吧?”
  香莲近三十五岁年纪,人瘦瘦的,远看比向富还显高,虽然人瘦,但从没脱离劳动,身板很结实。红润的脸上晒了一层黑釉,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当时的女劳动力。听到响动,向富娘趁着天井射进来的亮光,从厨房里也赶过来听消息。
  “打伤了。当时可能打麻木了不觉得,现在醒了,痛得很。”向富说。
  “这就要生,现在承包了。他焕文还凭什么哩打人?这水就归他一家人用,别人就不要活。”向富娘叫着,腊黄的脸上突然现出了红晕。
  “队里不处理这事啊?”香莲显然也有点激动。
  “队里,还不是他们几个人说了算。看向黑珠叔反映会有点用么。”根宝说着站在天井边,抬头望着天井那块淡蓝色的天,停了一会又说:“这个旱天,就是害了我们老百姓。”
  “这班人,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就是想叫我哩老百姓跟以前一样,没有好的活。”向富娘转身朝厨房里去了。
  “你少说点,自己人没听到,让别人听去了。”向富皱了皱眉说:“管它,有点吃就算了,不要去想那致富的事!”
  香莲翘嘴,重新又懒懒地倒在竹床上,叹了一口气。
  果然,水花和焕文中午在岭上买了些礼品。傍晚回来,黑珠到他家去时,他们两个提着点东西到根生家来了,禾花一看吃了一惊,心想不是说水花被冬梅打得住了院么,这看起来没半点病。怪不得昨天冬梅说根本没打她。
  水花进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包饼,一瓶白酒往桌子上一放,说:“上街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买给我老弟吃。”
  禾花忙说:“哎!还要你送东西,你住院,我们都忙得还没去看。”
  焕文忙说:“不用,不用,自己人随便点。”
  根生一看,真不知怎么说好。
  “老弟,冬梅打我,你是看见的,硬要为我作证。”水花接着往凳子上一坐,做出了伤痛的状态。
  “我、我,没看清楚……”根生支吾着说,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不会诬赖她的,实事求是。我当时就气不过,只想举起锄头打她,刚好被你挡着劝住了……”焕文对着根生说。
  根生又支吾着说:“唔……”
  水花马上又说:“老弟,云老爷都说,你要站在干部的立场说话。”
  “嘿嘿,那当然。”根生听说云生发了话,忙应承着,不再做声。
  坐了一会儿,焕文和水花告辞走了,禾花拿些芝麻,豆子回礼,水花不肯收。他们走了以后,看到根生那为难的样子,禾花就说:“管他干部、社员,事实是怎样就怎样,照直说。”
  根生却想起老娘的话“一手托两家,两盅菜不吃,吃了一盅?”他暗暗打定了主意,两不得罪。
  跟亲自前来看望她的黑珠大队长讲了,冬梅心里舒服多了,晚上自争吵后睡了第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上吃了药后,她想起了黑珠叮嘱的话,趁饭后休息找云生详细报告。
  云生吃过早饭正躺在竹板摇椅里歇凉,听见冬梅来说:“我有事找你。”他马上挥手说:“坐、坐,你说!”
  冬梅把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云生微躺在摇椅里认真地听,冬梅刚说完他就问:“你没打她,那水花怎么会跌在你田里战出那么一个大坑?”
  “她自己赶过来,走快了没站稳,跌倒后不起来,在那里战,德宽叔和茂林同去看了现场。”冬梅解释说。
  “你不打她,她不会起来?”云生又问。
  “哪个说我打他,茂林说的?”冬梅问。
  “他没说什么,只说了三句话。我也忙,在田里走过时碰到。”云生坐起来,眯着眼说“这个,是怎么就是怎么。如果你是打得她跌倒的,那是要受批评的。”
  “我真没有打她,焕文就在我背后,他用锄头打我。”冬梅边说边示意伤处。
  云生转过去表示不看,说:“焕文打你,哪个看到?作为干部,那他是工作方法问题。”云生扯长脖子眯着眼说着又低着头对着冬梅继续说:“这样,茂林兼了村里治安工作,队里又决定由德宽负责处理。他们会全面调查,搞清事实。”
  “我要向你一把手讲清事实,要求你领导主持公道。”冬梅大声说。
  “好、好,我知道!”云生站了起来。
  冬梅见状,只好转身回来。
  中午,冬梅身上痛不见减轻,刚吃了几口粥,茂林又来叫她到队里会议室去。冬梅心里窝着火,跟着茂林到了祠堂上厅。德宽坐在那里,叫冬梅坐在他对面。茂林又坐在条桌头上。
  “嘿嘿!”德宽对着冬梅笑了一下,表示客气,然后说:“根据队里调查处理意见;水花浑身痛,在卫生所住院观察了一天,住院费、检查费、药费共计壹佰玖拾块钱,由你承担,到提留款里扣,并对她当面道歉,以后不准再跟她闹。”
  冬梅一听火了,说:“我没打她,她自己没站稳跌倒,我承担什么医药费?焕文打了我,我有病历、医生诊断书他要赔我的医药费!”德宽一下子被问住了,没吭声。
  茂林说:“焕文人家怎么会打你?还不是你自己碰到的!”
  冬梅没睬茂林,又跟德宽说:“我要向大队里反映。”
  德宽马上说:“这是初步意见,你有事先跟云书记说。”说着起身走。
  茂林已先行一步,出了后门就快到云生的屋,德宽也随后跟过去了,冬梅气愤地回到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等根宝回来商量一下,又等得不耐烦。快到中午,她又去找云生。天也是太热了,云生早躺在自己厅门口乘凉,见冬梅来了,他又坐起身,指着竹椅叫他坐。
  “云书记,这样处理不公平。我没打人要赔医药费,我被人家打了,问都不问,我的医药费哪个赔?”
  “这是经过他们调查的,你没打她,她会痛得住院?”
  “当时……”冬梅又将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云生不太愿听,说:“我晓得,你把经过告诉了我,可是哪个证实?”
  “我事后找到根生,他当时在远处总看见了。我说我没打水花,根生都说:“是……”
  “他说‘是’?没有,现在要接受教训,要有群众关系。你说了没用,他们有材料。”云生轻言细语地说。
  “说我打了她,拿出医生诊断来。打在哪里,伤得怎样?她拿这些证明到法院去告,法院判得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焕文打了我,我有医生证明,伤还在这里,他要赔我的医药费。不赔,我上告他。”冬梅气得大叫。
  “水花、焕文不跟你搞,这是队里的处理决定,谁先动手谁就要负责任,就没理!你要告,就去告队里。”云生也扯长脖子,眯着眼生硬地说。
  冬梅一听想了一下,说:“我告队里做什么?我要告他们两个。”
  “他们不跟你斗!你要告就告队里。告翻了队里,我们还负责出告状费。”云生说完倒在躺椅里闭目养神。
  “钱,我是不出。她说我打她,打伤了她,她去法院告我,法院判得怎样就怎样。”冬梅站起来冲着云生说。
  云生几乎跳起来说:“什么?这个事我队里还没权处理,要法院处理?那你……”云生气白了脸,讲不下去了。
  冬梅不睬他,扭头就走。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又在回想刚才的一幕。“说我‘要有群众关系……’我没有群众关系?除非没有跟干部拉关系,没送礼。我不送礼,送礼不是反倒说自己打了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讲到法院里去了。以前她根本不清楚有什么法院,好象是听广播里讲过,还是寒假焕华回来说京城新闻说过?
  中午根宝赶回来熬药,熬好端给冬梅吃。冬梅不吃,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冬梅把队里处理的决定告诉了他。“先不睬这些,把自己身体病搞好了,有时间跟他们搞。你先把药吃了,我回去再把这事跟黑珠叔说说。”根宝也有气地说。
  冬梅想“也好,黑珠叔为人正直,他说话云生他们总是要听的。”想归想,事实归事实。冬梅心里总是憋闷得很,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到了傍晚伸腰不起,疼痛难过,便忍不住呻吟起来。云岭卫生所拿的药吃完了,不见什么效果。根宝与冬梅商量认为,云岭卫生所不过是医治云峰岗岭上两大队人的小毛病的,医疗条件差,比不上镇里医院的医疗技术。决定到隔这里较近的邻县火神庙镇医院去治疗,那里有儿子焕华的同学在做医生,医院里人眼熟,看病也方便多了。
  家里日见杂乱,田地里根宝也无心去管理。第二天,天蒙蒙亮,根宝用自行车推着冬梅在医院上班前就赶到了。经焕华的同学找到医院的主任医师一验伤,发现病情严重,冬梅左腰部已有明显的青紫伤块,院方提出要冬梅住院治疗,可冬梅无论如何扔不下家,小儿子焕章还在上学也离不了根宝的照顾。在冬梅执意不住院的情况下,根宝也只好依了她,带药回家治疗。
  赶回家,天空乌云密布、无风无雨、闷热异常。村子周围似乎静悄悄的,人们也似乎无心劳作,早已收工回家。怀着叵测的心情观察着风云的变化。他们站在旁边,不拢身,默默地看着,听着坐在自行车后的冬梅那痛得止不住“哎哟,哎哟!”的凄楚声音。向富躺在竹板床上叹气:“哎!只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六、黑珠
  黑珠长得五大三粗,留着锅铲头,皱纹早已爬满了额头。他刚参加农会时,虽不认识几个字,但见多识广。解放前,他青少年时就在瓷都景德镇跟随着表兄在瓷厂里做工。有一次,近中午他和表兄把出窑的最后一车瓷盘用货架车推到包装车间时,正碰上下班时间,包装工人都累了,要下班。他也不好勉强叫人家卸下,就放在车间门边。下午上班,黑珠提前赶到包装车间,正碰上窑主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和另一个小孩在那里玩。他们捉迷藏,你追我我躲你,玩到包装车间,一不小心撞到了货架车,摔下了几层瓷盘,打得粉碎。窑主的少爷见黑珠看见,叮嘱他不要说出去,就当不知道。黑珠想,不跟工头说,这碎盘子归罪到谁头上呢?表兄不同意,叫他不要惹事,就装做不知道。反正下班时,工头正好看见他们瓷盘推到包装车间时是完好无损的。黑珠见表兄这样讲,只好强忍在心里,不料刚上班不久,工头就发现此事,向窑主告了状。窑主就决定要包装车间工人赔偿损失,扣罚他们的工资。瓷厂工人本来就贫困潦倒,碰到这样的灾祸更是惊慌失措,痛苦不堪。黑珠忍无可忍,不顾一切跑到包装车间当着工人的面,跟工头,窑主讲出了事实真相,并当着窑主少爷的面义正辞严地指正他,免去了包装车间工人的罚款,消除了包装车间工人的灾祸,却气坏了工头和窑主。工头过后,找黑珠的麻烦,说他做事拖拉,不赶趟。他一气之下离开了瓷厂,一个人在货站,码头上做临时工。由于他好打抱不平,每每得罪老板,被恶势力驱逐,只好离开口岸,回到老家西村种田了。回来后,他分得半边土砖屋,娶茶香为妻。茶香当时也是一个较俊俏的农家女子,虽没读过一天书,但人聪明灵巧。她中等身材,瓜子型脸,见人总是一副笑容,不喜欢多言。茶香也是苦出身,对田、地农活样样会。当年两人贫穷,买不起耕牛,黑珠也拿不下面子向别人借,自己拉犁茶香耕,勉强也能维持生活。
  土改时,黑珠是积极分子。分田分地分物抢着干重活,办事公道,与坏分子斗争坚决,被吸收进农会担任民兵排长。农会主席占魁因腐化被撤职后,黑珠接任。改制为大队后,黑珠被任命为大队书记。那年搞大跃进,别的公社、大队都接连放“卫星”。黑珠还是如实报产量,处于落后状态,受到公社党委批评,责令他赶快大干快上,把粮食产量搞上去,放个“卫星”。他急得几夜没合眼,自己是种田的出身,从来没见过一亩收上万斤谷的田,莫说一亩上万斤,就是一亩一季千斤也没有啊!他不服,硬是自己掏钱坐车到放了“卫星”的公社、大队去看。心里有了底——虚报。回来后他坚持实事求是,不虚报,公社书记发火了,派公社委员曾彬来蹲点。曾彬不久就在岭上村放出了一个“卫星”。这天,县里、公社派人一起去验收。黑珠气嘟嘟地跟了去。曾彬和生产队长指着一亩谷穗比较好,禾比较密集的田给大家验收。黑珠走下去,用手托了托一株谷穗说:“曾委员莫搞错了吧?不用收割我可断定,这块田一亩顶多只能收七百伍拾斤不到捌百斤谷。”曾彬马上暗示他不要乱叫,公社书记把他支开。县里来人组织收割、打场、过秤。曾彬安排打场在祠堂里进行,谷在门口场上过秤。秤了的谷挑走,打了的谷挑来,一直搞到傍晚,结果称出九千多斤。公社里凑了整数放了个“卫星”。黑珠回来后,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过后找到生产队长查问原因重新过秤。原来实在是打了柒佰玖拾捌斤湿谷,不过是来回循环过秤称出了一个天数。黑珠把他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并告诉他们要按产量交公粮。这下把生产队长吓坏了,生产队长便去找公社书记要求纠正。公社书记又把黑珠痛斥了一顿。没过多久,以黑珠没文化,水平低,不便于搞思想政治工作为由,免去了他大队党总支书记一职,由公社委员曾彬兼任。鉴于黑珠生产管理上确有一套,群众基础好,改任为大队长。
  黑珠认真分析总结自己,从此狠抓文化学习,坚持每晚跑三、四里路来回,到岭上参加扫盲班读书识字。从开始满头大汗写出歪歪扭扭象箩筐大的字,弄得比弯腰栽禾还累,到能较轻松顺利地写出上千个生字和粗读一些通俗读物,他没有间断过学习。宣讲上级文件,他往往晚上要默读一夜,整晚难以成眠。在长江干堤防洪抢险时,他常常晚上学习琢磨上级文件,第二天休息时在工地上宣讲,和民工吃、住、学习、劳动在一起。挑着担和民工你追我赶抢在前头,成了远近闻名的抗洪模范指挥员。黑珠坚持不断地学习,从一个文盲起几年内达到了初中文化程度,更加爱憎分明刚正不阿。但是后来一直没有得到提拔,担任大队队长至今。
  早上,他去大队部的路上碰见了向富。向富向他反映了冬梅被水花、焕文打骂的情况。到了大队部春秀老公又向他讲了这事。傍晚回来是根宝找他反映没碰巧,所以直接到他们家看望了。见了冬梅后,他想听听焕文怎么说,又直接到了焕文家。不凑巧,水花和焕文都不在家。回到家里,他想还是问问旁边人,了解核实一下情况再找焕文谈,于是要茶香去喊根生来。
  黑珠坐在靠墙的方桌左边,面对着大门。根生进来一看先喊了一声:“黑珠叔回来了啊!”
  “嗯,坐!”黑珠指着方桌的左边说,然后转身面对着右边:“我叫你来,主要想了解一下冬梅与水花、焕文打架相骂的情况,听说你当时在场。”
  “开始时,我没在旁边,我是在远处看到赶过去的。正好碰到焕文又举起锄头,我赶快挡住了他。”根生实实在在地说。
  “唔!冬梅开始怎么个推水花,焕文开始用锄头打了冬梅哪里?”黑珠追问细节。
  “这个……”根生想了一下又说:“具体的我又没看清楚,记也记不得了。”
  “你认真地好好回想一下,实事求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作出证明。这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干部代表政府的形象。”黑珠严肃地说,又问了其它的一些情况。
  时间不早了,他叫根生回去休息,好有精力明天劳动。他自己也睡下了,可是睡不着。家庭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实行,给大队也带来了较大的冲击。干部思想要尽快跟上,工作方式都急需改变,组织管理步伐稍慢,问题就来了。他想明天上午一定要抽空找到焕文谈一下。虹秀也主动找他说了些情况,现在看来虹秀有些话是不确实的,偏袒焕文。她不懂得群众的心,群众向来是拥护党,支持干部工作的。这么多年来,要不是这些最基本的群众支持,我们这些农村干部能把工作做好吗?如果我们干部心里没有群众。不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就会逐渐失去群众。失去群众的拥护,什么工作都开展不了。这些年来,一些干部还没弄懂这起码的知识……
  自从冬梅挨焕文打,躺在床上痛得不断地大声呻吟后,左邻右舍、村里的百姓心都烦燥起来。焕文打了冬梅后,回到村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人似乎觉得精神了好多。但当他发现村民看见他似乎有意躲开,大有敬而远之或鄙视味道,就是真的面对面碰上了,也不见用先前的那种比较真诚的微笑恭维他时,他感觉到自己已失去了威望而深感烦闷,甚至更加气恼。
  第二天中午刚吃完饭,云生见黑珠亲自上门过问冬梅与水花、焕文打架的事,提出要一起去找焕文谈,感觉到情况确实不同以前,马上解释说:“我早就想向你汇报。好,一起去找焕文谈下。现在就是难碰面,土地一承包,各人忙各人家的农事。我一做村里的工作,家里的农事都要挤时间做。走,田里的事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干部?”
  黑珠没回答他,在考虑今后的事。倒在竹板床上,睡在厅中央的焕文,这几天田里没少灌水。又见天上起了乌云,心想要来场大雨就更好了,省得劳神。一想心里不知不觉轻松了许多。突然发现黑珠和云生迈进门槛,忙起身搬开竹床,在方桌边扯开条凳,在桌上摆好茶具,端茶递烟好不客气。黑珠直接提起了冬梅受伤的事,听焕文再三辩解,便批评了他。
  “不管怎么样说,作为干部动手打人就不对。这样一点问题除了动手打人就处理不了?现在是法律时期,遇事要讲法律,出了问题,犯了法,就要依法处理,不要看错了通书。”黑珠把刚学的一些新词都用上了。
  “是啊!你也太急燥了。有关水的问题,我也在慢慢做工作,想办法解决嘛!现在换了制,很多事依不得象以前那样办。”云生也跟着批评焕文,“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把田一分,这些人眼睛里根本没有村干部,做干部是很难呐!”云生转身又向黑珠诉苦。
  “这些事,要想群众尊敬,看得起,还要靠自己。”黑珠认真地说,“这件事,我提出初步处理意见:1、焕文马上向冬梅作出检讨、赔礼道歉。2、冬梅的医疗费用,你焕文要负责,还要赶快协助她去抓紧治疗。不然的话,出了大问题难办!到时村里处理不了,只有送上级有关部门处理。3、田里用水要按自然习惯,有问题协商、公平、合理、照顾各方利益。”
  水花在房间里睡,听到黑珠来了也没起来。现在听到黑珠刚说完这话,她就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呻吟起来。哭诉到黑珠面前来,说:“黑珠叔,你硬要为我们干部家属作主啊!我们干部现在是走倒霉运。我们犯了什么法,要受她冬梅的欺和打哟?你看你看,打得我身上到处痛。刚才我都是痛得昏死过来的。冬梅先把我按在田里打,不是焕文看不过,差点被她打死了!云书记都看到了的,被她打得浑身是泥巴,到处是伤。住院二天,医药费都不得了。我怜悯她,才宁肯自己吃苦出院。队里作出决定,要他们出这二天的医药费。他们根本不理,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拿来。你还要我哩负责她的什么医药费!她活该,皇帝都说过,先打人的有罪……”
  “冬梅先动手打了你,有证明?那肯定要先批评她,打伤了?医生诊断书拿我看一下,打伤了当然要她承担责任负责医疗费。”黑珠说。
  “当然,是冬梅先动手的,根生在场看到的……”水花转身又走出房间,拿出病历。
  黑珠看了一下,上面只有患者自述,没有医生鉴定,就说:“医生没看你伤的地方啊?伤在哪个地方,有红肿或痕迹么?”
  “呃,当时是红了……内伤。”水花支吾着,说,“反正,他们都说,她的伤也是一样,医生证明不了哪个打的。”水花看了云生,焕文一眼又说。
  云生马上说:“他们都有材料……”
  “要实事求是,不管对谁要公平、公正!”黑珠没坐下转身要走,对着云生和焕文说:“我们干部、干部家属要跟得上形势,土改后分田到户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你问云生,那时我们做得多有劲!现在一些干部把田一分到家,就对付不了。这个政策是不会变的,承包责任制实行的同时,也将会进行基层组织机构、干部管理的改革,实行乡村制……我们干部思想上、行动上都要有所准备,不要叫群众看自己的笑话。”黑珠说着就掉头迈出门槛。
  云生赶紧跟了出来,对黑珠说:“我一定跟上形势!”
  “黑珠叔,我一定先作检讨,不该跟女客人计较……”焕文也追上来跟黑珠表明态度。
  水啊水,老早就为它花了不少心血,没想到现在还为水闹出了问题。黑珠出了焕文家便径直往村前山坡上走去。他边走边看,想起了那年天旱的事。那年天旱的早,四、五月份就显出了旱情,西村西边一大片田地就急待要水,那时还没修鲶鱼塘水库,怎么办?云生当时向他汇报了旱情,其实不用汇报他黑珠也清楚。每天回来,一早一晚少不了在村周围转,村里的生产、庄稼长势他一清二楚。解决的办法只有向啸江引水灌田。这在以前就没想过的,只是由于大队,生产队经济发展缓慢,一直没有提上议事日程。现在看来只有逼着先上马。村里没有资金是肯定的,能不能想想其它办法?他想起村里祖福的独生子在省城柴油机厂厂部办公室工作,不知他能否帮助解决机器问题?想到这里他就跟云生商量了一下,两人抽空跑到省城。找到了祖福的儿子焕新,把家乡情况一讲,焕新也着急起来了。开头,焕新看家到乡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来找他,吓了一跳。他想起土改,“三反五反”时,乡下干部进城把在城里工作有过些历史问题的人员或社会关系不好,出身不好的子弟带回去审查、管制的事,面对他们不知所措。待黑珠和云生把来的目的给他讲清后,才放下心来。提到家乡的困难焕新也触动了情思。可他有什么办法?土改那年,由于村里的形势和自己家里的处境,他一个人跑出来闯,与定了地主成份的父亲脱离了关系。先在万安水电站做民工,后来又在拖拉机厂基建工地做推土机手,最后被招进了省紫油机厂当工人。现在调到汽车队在厂部开小车。一个人在外,几经风雨不敢回家乡看望。最近由于常跟厂领导下乡,才跟家乡通了消息,没想到村里人就找上门来了。焕新热情地安置黑珠、云生住下来,然后寻机跟李厂长讲述村里面的难处。李厂长听后也很同情,提出可以以试机的名义拿一台柴油机给西村试用。黑珠、云生听后高兴异常,立刻由焕新介绍跟李厂长见了面。双方交谈中,李厂长得知西村有树林,有一棵空心的老樟树。厂里也常年要下乡买樟木、株木等硬木做铸造柴油机部件的木模,正好双方等价交换,柴油机厂适当优惠。云生一听当即表示赞同,议定回村开会研究决定后马上着手办理。李厂长考虑抗旱要紧,首先兑现第一许诺,请了厂里一位司机开着一辆上海丰收28型拖拉机拖了一部新柴油机,连同黑珠、云生一道送回了西村。
  全村人不知有多高兴,在黑珠和云生的动员下,组织青壮年劳动力日夜突击开挖啸江引水渠,筹建水泵房,真是不幸中万幸,根宝又从农校毕业回了乡,懂农机这一行。安装、操作、管理有现成人材。支部,队委又很快研究通过,砍枯老樟树支援柴油机厂做木模,厂家也同意优惠换给西村柴油机。工农联手互相支援,很快把啸江水提升上了村前山坡,在旱情严重时缓缓地流入了西村大片田地,基本上结束了西村干旱有忧的历史。
  月亮挂在中天明亮亮的,黑珠边走边回忆,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泵房。水泵房的门锁都锈了,从窗口望进去,除了水泥基脚外,什么都没有。柴油机、水泵都折下来了,在村里保管室保管着。当然这已是前几代的老柴油机和水泵了。他走到前面水渠边伸着头向下看,水渠里只有一点点水,这样浅的水是抽不上来的。是啊!遇上这样的大旱,假如没有以前修的水库和水渠真是困难。他又走下去,一直走到啸江的石桥上,朝江两边看了看,江水已干成了一条窄窄的小溪流,两边的泥沙都成了硬块。这江水弯弯曲曲一真通向锦江,锦江再通往赣江,再通向……“按说那边有水啦!哦,要不是这边的河床太高了。”黑珠想着转身回去,上了山坡拐向村西,沿着锦卫渠的水渠边走边看。水没有断流就是少,几乎挨着渠底浅浅的一层水。他一直走到根宝、焕文的田边看了看,才难过地皱眉踱回村里去。
七、杜茂林
  杜茂林他不是西村人,他是靓山枫树岭里人。他们那里以前很穷,没有女孩愿意嫁到那里去,村里的男人不少打光棍。云生三叔没有一个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叫禾香。禾香虽不说长得眉清目秀,但中等个头并丰满匀称,方脸上还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招人喜爱。不少媒人来提亲,云生三叔不答应,总想不把女儿嫁出去,招个郎倒插门。那年,云生带队冬修水利,住在靓山枫树岭村茂林家。杜茂林脚勤手快,特别是对云生这个队长服侍得很周到。家虽贫,冬天一盆热水,一壶糙酒自己不用不喝,拿来招待客人也很暖人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大半个冬季云生确实被杜茂林这个小伙子感动了。加之当年,杜茂林人虽中等个头偏瘦,但机灵秀气,初中毕业能写会算,驳得众人喜欢。他就作主提出来,叫杜茂林到他三叔家做倒插门的女婿。杜茂林和他父母求之不得。茂林正愁找不到老婆,也希望到比较富裕的地方去过日子。他父母还有一个小儿子在念初中,全家人也只是分到半边土砖屋,正愁儿大没地方住,儿大找老婆难。云生三叔也在机动时来水利工地帮过忙,认识杜茂林,对他印象不错,一拍即合,同意将茂林招过去。禾香虽遵守女大父母作主,但还是要经自己相中。通过见面,禾香也同意了。这样,杜茂林比较顺利地从穷的深山沟里到西村这个还有饱饭吃的地方来了。
  倒插门的女婿在乡下有些地方是不被人看重的。茂林却以他的勤快、待人热情,开头就得到村里人喜欢。首先他和善,见人面带三分笑,特别是村里的老大——云生看重他,大家就自然不敢另眼相看。茂林对大舅村支书、生产队长云生是尊敬得很,逢年过节礼到为先。每年专养的几只大阉鸡是要送过去的,冬天的礼品有自己下的老酒,秋夏还到岭上买几瓶白酒、啤酒……这每年的年、中秋节,云生的酒菜基本是茂林备好的,不用愁。村里人也觉得理所当然,后生知情达理。
  那年,麦还未收,禾还在长。人口多的社员口粮接不上,上面拨的回供粮又愁没钱买。生产没抓好,上头要求基层组织进行干部调整。突然一天晚上茂林拿着一张红纸包的七十元钱,悄悄地走进云生的房间,腼腆地塞给云生。云生拿着钱,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我近来没有什么喜事呀!这笔钱,在当时不是个小数。好家伙,还按当地说话“六顺七胜”数拿的。不过他马上象明白过来似的,毕竟自己是个干部,还不懂这个意思,笑着说:“茂林你真是知情有义啊!我正要借钱和……”
  “不是,不是……”茂林边说边摇头,把云生都搞糊涂了。他接着说:“不是借,是送给你用的。”
  “哦!”云生吃惊了,又马上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事求他?就问:“茂林,是想……”云生急切地想挑开谜底。
  “我没有什么想……只不过想为队里多出力,到队委做点事。”茂林吞吞吐吐地把目的说出来了。
  “哦,这个,我会考虑,队里要研究研究。”云生把钱放在橱子里。
  茂林说完,红着脸转身不声不响地走了。云生这一夜激动得没睡着,回想刚才的举动感觉真是笨的要死。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干部以来还没收到过这么大的礼。杜茂林真是有心人啦!各方面都不错。睡着睡着,他又悄悄地爬起来,点亮灯把那红纸裹着的钱又数了一遍,放好。在那纸上写了“茂林”两个字,还在旁边画了个“70”贴在门背,怕忘了。虹秀厌烦地说:“一夜翻个没停,吃错了什么药。”云生没吭声又上床睡了,到天大亮才睡着。
  第二天收早工后,云生找到副队长德宽,说:“宽伢崽,这次生产队干部调整,主要是为把生产搞上去,选有本事、有能力的后生进队委,调出个别年龄大了能力减弱了的人,加强队委的领导力量。我想了一下,以往队里生产方面并没有什么过失,财务管理也还行,就是保管方面进出、储存……梦福年纪大了,体力也差了,做不过来……”
  “嗯!”德宽没有多想,只是应着。
  “你看,有没有合适人选?茂林怎么样?”云生紧接着问。
  德宽听到这里,心里清楚了些说:“人还不错,不过到底怎么个脾气我也没摸到。”
  “嗯,这也倒是,还要考查考查。”云生听了他的话,得到了些启发。
  茂林把钱往云生那里一送,回来也睡不着。这些钱是他私下存起来的,包括他结婚时,禾香爹拿给他家的钱,以及他平时摸鱼、捉黄鳝、泥鳅、打斑鸠卖的钱。这些钱,他盘算了好久,总想拿它派上大用场。正好这时,他听到消息,生产队要调整领导班子、选拔干部。他想这是最好的投入,所以就急不可待地送出去了。但能不能派到真正用场,他还没有十分把握。他把村里其它后生在脑子里评估,筛了一遍,还拿不准。主要是他担心自己外村人倒插门的。
  第二天,要考查茂林的消息就传出来了,茂林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自从那天晚上后,他就密切地注视着这方面的动态。看来除云生外其它成员也要有点表示,取得他们的赞同。考虑再三干脆再破费点。这天,天气很暖和,他亲自到墟上,买了一对鸽子,买了肉买了鱼还额外买了一斤从未买过的朝天椒等。
  “今天买这么多菜做什么?请客?”禾香问。
  “是,我想请云生兄他们几个干部过来坐一坐,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么关照我,我们还从未谢过。”茂林轻声地说。
  家里请客吃饭,茂林从未过问。这次,大家自然让他作主。“妈,云生哥的口味你晓得,你弄菜。”茂林请求说。
  “要得,我来做!”禾香娘爽快地答应,禾香爹也点出了云生爱吃的几个菜。一桌菜细细地做,没吃中饭就动手了,太阳落了山才上桌。茂林吃过中饭就去请了云生、德宽、焕文、虹秀、根生等干部,说是请他们晚上过来坐坐。云生、德宽、焕文、虹秀等人一进屋,茂林就双手端给他们一人一小碗清炖鸡块。“今天,有什么好事?”虹秀问。
  “没什么,主要是这么多年来亏大家照顾,所以趁今天的好日子,请大家来坐一坐。”
  “什么好日子?”焕文问。
  “我到西村来的第一天。”茂林借故说。
  “哦!值得庆贺一下。”德宽心知肚明却装糊涂。
  “这么客气啊!”根生抬着头看着茂林笑眯眯地说。
  “我又想起你们家下的冬酒……”云生引起大家的回忆。
  德宽摸摸满嘴的胡楂子“啊!”地一声合了合嘴。
  “那冬酒确实是够味!”焕文回忆着说。
  话没说完,茂林捧了一坛酒,打开坛盖,一股清香扑鼻。他笑着说:“说实话,今天就是请大家再品尝一下久违了的冬酒。不够味的话,那还买了两瓶高梁。”
  德宽又抿了抿嘴说:“茂林还是长情,来,来拿碗来倒酒!”
  云生笑得眯着眼睛点说,说:“宽伢崽今日碰到好日子!”
  “你们男客人就是死在酒里。”虹秀品着鸡汤说。
  鸡汤还未吃完,菜正式上了桌。一碗辣子炒乳鸽,一盘烧全鱼,一碗米粉肉,一盘家乡肉,一碗粉条炖肉,一碗闽笋,一大碗三鲜汤,摆在云生边上还有一小茶碗小磨麻油拌的生朝天椒渍的甜豆豉。看着这些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云生顿时喉结滚动了一下,口水也升到了嘴里。尽管酒还没倒好,拿筷子说:“来、来、来,开始吃。”一筷子下去夹了一块乳鸽腿送进嘴里。心想这小子聪明,这下没问题了。德宽不管三七二十一,嘴巴连胡楂子都浸在兰边大碗装的冬酒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焕文端起酒碗小口抿了一口,笑着抬起了头。根生微笑着去夹家乡肉,虹秀先尝口鲜汤。
  “来,我先敬大家一杯再说。”茂林端好酒先跟云生碰了一下,再和大家依次碰,接着一仰脖就全干了,亮了一下碗底,说:“我酒量不大,这碗就算干了三杯。”
  “好!”云生端起碗来,见茂林夹生辣椒拌豆豉往嘴里送,笑眯了眼,心想:“这家伙跟我的脾性一样,对路!”
  “我去叫我爹来吃,”茂林转身走到厨房里去。
  “对、对、对!”大家一齐说着:“三叔,婶子,快来,快来一起吃。”
  禾香爹和娘在灶上煮饭,见茂林眼泪汪汪的,慌忙小声问:“做什么?”
  “哎!没什么、没什么,烟熏了一下眼,”茂林说着赶紧在水缸里舀了一勺井水,漱了一下口,背着他们伸了伸辣红了的舌头,用袖口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听到是烟熏到,他们“哦!”了一声,谁也没有注意他。
  过了几天,云生碰到德宽,问:“茂林这后生,你认为到底怎么样?”
  德宽笑笑说:“他人还是不错,你还是看得准。”
  云生接着说:“人不错就行,等晚上开会你就提出来,让队委都发表意见,看行不行。”
  “好……”德宽想:“不如让大家评一下,省得自己说的不妥。”
  晚上,在祠堂的后厅开队委会。德宽主持,云生讲话。云生说了这次调整队干部的目的,然后说:“新选进的社员光荣,退出的也同样光荣,都是为我们把生产搞好, 有饱饭吃作出贡献……”接着要大家推荐进队委的社员。开头队委们都沉默,把眼光投向云生,云生就只好点名说:“宽伢崽你带头提一下!”
  德宽会意就说:“我提茂林,大家发表意见,看行不行?”
  焕文接着说:“茂林这后生长情,自从来到我们西村一贯表现不错,勤快、聪明。”
  云生马上接着说:“我没意见,有意见的举手。”看了一下没人举手又说:“大家同意就这样,先让茂林进队委,再看看分配负责哪方面,要调出的人以后再研究决定。”云生做了起身的姿势,大家知道散会就都起身了。
  第二天,云生专门向黑珠作了汇报,把大家一致选杜茂林进队委的情况讲了,并内定他接梦福的保管一职,黑珠想了想,梦福确是年纪大了,就表示基本同意,叫云生报上来备案。云生下午就叫焕文交了上报大队的材料。
  一个星期后,杜茂林就被批准进了西村生产队委员会,担任了队仓库保管员一职。梦福也就交出了账本和钥匙。
  杜茂林当上了生产队仓库保管后,确实对仓库粮食勤翻勤晒,库内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是社员有目共睹的。黑珠也称赞过。分起粮食来,他都先发放社员的,干部的摆在后头。云生的摆在最后。称好他还亲自帮着挑回去。不过有人发现,后面的谷、麦都特别饱满、匀净,秤也很足,杜茂林当上了仓库保管后,云生家的口粮就不用操心了。而且由于农事轻了,村上的一些动态、消息,杜茂林都会耳勤、脚快、嘴勤地向他汇报。
  这些天,根宝家出了事,杜茂林也不停地在他家边上转悠。
八、后悔不及
  这天,根宝轮休。他很早就起来了,忙了地里,又忙田里。中午给冬梅喂了药,叮嘱她好好睡一觉就又到地里去了。医疗费用越来越多,去年再有积蓄这样下去也吃不消,还是指望这一季庄稼的收成。傍晚回家,放下农具见小儿子焕章在厨房里烧火热饭,他就先去房里看冬梅。看见冬梅睡倒在床上,极力张开口,口鼻却没有声息,他上前轻轻地推着她喊着:“冬梅、冬梅,好些吗?”见没有动弹,他伸手到她口鼻边一试,顿时大惊失色,“哇!”的一声哭起来。茂林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进来了,他看到冬梅的样子转身朝屋里扫了一眼说:“冬梅有什么想不开,这点痛还挺不住,还喝‘安乃吉’。”
  根宝抬头盯着窗台下桌子上的那瓶安乃吉,跑过去看了看,心想一点都没少。又不放心地扑在冬梅胸前,用鼻子嗅着她的嘴大叫,说:“不、不!她没有喝农药。冬梅、冬梅!”哭叫着之后泣不成声。
  “还不快去喊医生抢救!”茂林见势边说边走出来了。
  没过多久,到处在传冬梅想不开,喝农药自尽的小道消息。根宝泪流满面慌忙推出自行车,拼命往岭上赶。接到急诊要求,卫生所急诊室一名青年医生拿着氧气袋,背着急救箱骑着自行车跟着根宝赶到了西村。医生一进屋,用手电看了看冬梅的瞳孔,接着用听诊器听了听冬梅的心脏,马上用氧气袋做人工抢救。忙了半个多钟头,医生头上冒汗,冬梅也没有恢复呼吸。直到医生自己筋疲力尽,他才宣布:人已经不行了,没办法抢救过来,料理后事吧!顿时,焕章,根宝哭成一团,医生背起医疗器械推着自行车走了。
  隔壁相好的邻居都来了。春秀听到此事后,放下厨房里的事就赶来了。她看了心里一惊,心想:“打到要害!怎么会这样?”眼泪涌了出来。冬梅娘家人祖福老婆听到消息,哭哭啼啼来帮冬梅料理后事。
  祖福老婆也是贫雇农出身,从小在家里吃苦耐劳,学会精打细算。十六岁嫁到人口众多、勉强度日的祖福家来。当年就分了家另立门户。二人分得一幢放柴草的二间一厅的土砖屋,8分水田,6分坡地。祖福老婆手勤脚快同祖福一同下地勤耕细作。碰上年成好,五年后就建起了四间一厅的青砖青瓦的土库屋。尔后又生得一女一男,添置了二亩水田,一亩坡地。此后,家里织布纺纱、浆洗下厨由祖福老婆承担,祖福平时耕田耙地操持农事,农忙时请短工帮忙之外,还跑起生漆买卖。虽然增添人口后负担加重,日子还是过得不紧不松,丰年有余。46年族长祖贵大量贱卖土地,携家眷奔北方投靠在外的儿子。祖福两公婆一合计把所有积蓄,甚至借了部分款购进不少田地,请了个长工,成了西村田地最多的大户。谁知省吃俭用还清借款不久,全国解放。土改时,祖福被划为地主。西村对他家底是了解的,对他的为人也清楚,所以对他还是一直宽大为杯。但有过不少土地也决不会没有剥削人,作为运动的靶子还是少不了他祖福。本来过五关斩六害都侥幸活下来了,可是反击右倾翻案风时,祖福被拉出来作了替罪羊,没经受住民兵战士的三拳二脚便倒入病床,百草医治无效,一命呜呼。触景生情,祖福老婆哭得更伤心。
  根宝没一点思想准备,此时六神无主。在祖福老婆提醒下,赶到岭上去买帮冬梅办后事的寿衣等一切物品。他走出林子,人才渐渐清醒了。昨天,冬梅似乎大有好转,他心情也好多了,俩人谈了一夜,谈了以前、现在、未来。结婚以来,还从没有这么亲热地交谈过。冬梅说:"根宝,这辈子我嫁给你算是有福气,想男孩有男孩,孩子也上了大学,家里也富起来了……"
   根宝说:"娶你我才算是托了福,要不然的话,我这一只半脚怎么撑得起个家?"
  "莫这样说,身体健全又怎么样?也包不得生崽,哼!哈哈!没你这文化,这农业技术,还不是不中用!"
  "也算赶上了好时机,要是以前,懂农业技术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傍在一边,干睁眼……"
  "也算是缘份,现在我惹下祸,搞得家里这样……"冬梅说着眼眶里含着泪,脸色微红,显出从没有的妩媚。
  看着妻子,根宝没有半点怨言,只有疼爱说:"快莫这样说,谁都舍不得扔掉快到手的谷。焕文他们以前有权,现在权小了,更舍不得扔掉……"
  "是啊!上面政策是好,可到了下边,他们有权的人就把它变了。有几个舍得扔掉自己可以得到的好处,为别人服务。我们这山里,几时能象城里一样就好,记得上次我听焕华儿说过,城里不管是谁都得依法办事,打伤人就要被公安局派出所拘留……"
  "我哩山里也在变,只是没派出所,要到城里去反映也一样处理。黑珠叔已经催村委重新处理,也怪我无能……"
  "要我,就要跟他搞到底。现在是责任制了,不是以前由着他们的王法。唉!我改不了这脾气。不说了,不说了。往后好好带着这两个崽过日子,够吃了就算了。比人家富了,谁能保太平。这合同说是十年不变,说不定什么时候,村上这些头不肯,还不是会变着法子变了,我真傻……"
  说着说着根宝睡着了,也实在是累了。这些天,他忙里忙外。他只觉得吃一堑,长一智。冬梅变得真好,真不比头茬的媳妇差。几天来压在身上,心上的包袱似乎松掉了。他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睡得好舒服……
  冬梅身体好啦!又和他并肩在田里收割。今年田里的稻谷比往年都好,收下的粮食屋里、院里摆都摆不下,怎么办?不知自己哪来的本事,约好了几辆车来拖去出售。左邻右舍都来帮忙了。根宝头一次忙在厨房里做饭……
  梦啊!那是梦。但他又不甘心那是梦。他只知道往前赶,好象要去找医生救回冬梅。他不能想象,没有冬梅他往后怎么过,他过惯了这安逸的家庭生活,怕回到以前,没结婚前,他一个单身汉的时候。那时哪有这舒服,累了澡也懒得洗,往床上一倒,衣服、被子都臭汗熏天,衣服是经常脏兮兮的、油滑滑的……结婚后,冬梅把他当作老弟来带,没洗澡那是别想上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尽管有的打了补钉,但那也看不见,似乎是点缀。工作服是工作时穿的,也得二、三天拿回来洗一次。根宝每天工作疲劳了回家来,晚上上了床,哪怕是靠在她身边都感到无比的舒适。
   冬梅人泼辣、脾气大,但为人正直,她从不讨好干部。人家杜茂林媳妇禾香多关心村领导啊!晓得支书什么时候缺米、什么时候缺油、什么时候想要点芝麻禾香都会想着法子送去匀点去,雪里送炭,恰到好处。干部说白是黑,禾香就会附和着说黑得象,两口搭配得好……冬梅不但不会关心、体贴村干部,见了干部有点不对的地方,还会直铲,当着面不给人家留点情,似乎总是跟干部官兵一致,平起平坐。她小气得连一句违心的、讨好的话也不愿意送给干部。她生就是那种犟脾气,并不是小气。对有困难的人,对弱者,只要她有吃就决不让人家饿着。祖福老婆、兰秀那年度饥荒接不上茬没得吃,她商都没跟根宝商量,就把自家的谷分了一部分给祖福老婆和兰秀。因没计划得好,弄得自家也吃了十天半月的糠煮菜叶子……在这些大问题上,她都是独断专行的。尽管根宝有时侯有些恼火,但也过惯了,依着她。
  他不能没有她。他恨自己,怎么这么傻,不知冬梅昨天是回光返照……根宝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岗岭上赶。他不知哪来的主意,先发了一个电报给崽焕华叫他速回,又跑到大队部黑珠那里要求到县公安局报案。
  黑珠也愣住了,至今他也不很懂法律知识,碰到这种情况,他也拿不定主意。沉默了一下,还是先跟公社公安特派员老邓通了个电话,要求请公安局的人来一下。
  这头根宝委托黑珠去办了,自己才赶去置办丧事的物品,心里才踏实了些。
  县公安局明天会派人和公社公安特派员前来了解冬梅的死因,消息很快传到焕文、水花耳里,他们有点心慌。这在西村,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死人死过几个,也没有听说公安局来处理的。水花、焕文怔怔地看着传来消息的茂林问:"这……怎么办,她要是赖到我哩头上?"
  茂林说:"这还不是要靠云老爷。他县公安局又怎样?神仙下凡都要问土地……"
   这时,焕文把眼睛瞟着水花,水花心里有数,在打主意。她心想怪不得上次黑珠来找焕文,逼着要我们赔冬梅的医疗费,送走黑珠后,我把意见对云生说,云生不在乎地回答:"他说他的,说的说,听的听……"不过,这次硬要找云生交个底,非给我挡着不可。
  得到消息,云生赶快召集支部、队委开会。干部们都在议论,自从土改抓走吉之后,村里发生大小事情,还从没惊动过公安局。现在公安局要来人,还不知怎么应对。开会后,云生按黑珠的意见重新作了处理,焕文负责冬梅的医疗费。事后说明只限于云岭诊所的。还催促焕文赶快按会议决定执行,并叫记录员把会议记录时间写前几天。这里会刚散,水花当着大家的面把云生叫到屋外去谈说:“你可得凭良心,为我哩说话。这次队里要偏心冬梅,我可什么都不顾,一起出去,大家鱼死网破……”
  “这……这,哪里的话,大事不会摊在你头上……”云生也生气。
  “云老爷,你在做什么?还有事等你啦!你不要贱骨头找苦吃!”虹秀也两手叉腰,瞪着眼在墙角转弯处叫。
  云生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里想:“你还叫,我这一辈子就坏在你手里!”
九、虹秀、云生的情债
  虹秀嫁到西村来时,正是十八岁的姑娘一枝花。中等的身材,苗条的身段,再配上一副瓜子脸盘,那个靓丽没说的。虽说没上过学,但人机灵也认得些字。云生也16-17浪荡岁,懂事早。两人真是一对好马,云生思想先进,虹秀也爱出头露面,就这样,云生成了农会积极分子,虹秀也成了积极分子。那时,更需要妇女干部,因为愿出来工作的妇女少,所以虹秀一下子就被推选出来,成了农会妇女干部,成了农会主席占魁手下的红人。
  占魁家原先也是岭下岭家村的富户,后来在他父亲手里嫖赌消遥,当物卖地破落下来。占魁读完小学,家里就交不起学费。他就游手好闲东游西荡,跟一帮二流子混日子或到大户人家跑跑腿当差弄口饭吃。到刚解放,父母双亡,他也骨瘦如柴,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土改工作队一进驻,他就往里跑,找到了吃住的着落。他会抄抄写写,又喜好四处奔波,便成了打锣敲鼓通知开会,领头呼口号,维持会议秩序的土改积极分子,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他分田地、分浮财跑得最欢,对待土改工作队感情又最深。他分到田地房屋后,还腾出最好的房间给工作队的领导住。他用分的糯米请人做米酒,每天早上设法做一碗酒糟鸡蛋,亲自端给工作队熊队长喝。熊队长是南下的知识分子干部,身体瘦弱,重感情,把占魅定为坚决依靠和发展的先进分子。每逢要对阶级敌人进行斗争,占魁也是冲在前头。他听从每个工作队领导的指挥,当他们的向导。地富反坏右家里他熟门熟道,甚至有时,他一个人去斗争。堵住笼子抓鸡,拿着篮子捡蛋,美其名曰:慰劳土改工作队。因此,他从积极分子变成了农会委员,从农会委员升到了农会主席。土改工作队一撤,他就成了岭上一带的尊长。他喜欢下去,到每一个自然村。村干部忙着招待他,他坐下就说:“不要花费,不要买肉,有只鸡就够了。”一来二去,转几个圈,占魁瘦小的身子就发了福。虹秀看准,依靠占魁是没有错,常跟在占魁左右效力。占魁身边老有个虹秀在闪呀闪,闪得心猿意马。虽然老婆娶了,可没虹秀水灵。哎!革命成功了,也该享受享受,不学地主老财娶妻纳妾,弄几个相好的也符合现实。正好虹秀也紧跟占魁,占魁说坐着,她不站着。她心灵手巧,纳个鞋垫、袜底,那个图案的确惹人喜欢。摸着占魁的脚比划着鞋垫、袜底,直摸得占魁心痒痒的。虹秀很快又被选为农会妇女主任,跟着占魁鞍前马后跑。冬天农闲会议多,天冷没柴烤火,农会就坐在大床上开会,被子暖着下半身。这下占魁可活跃了,两条腿老往虹秀裤裆里搁。一来二去,两人老象触了电似的解不开。有一天,开完了会,虹秀被留下来研究妇女工作问题,说着说着两人干脆在被窝里边动起手来。自从这以后,虹秀成了占魁半个婆娘。直到占魁强占吉之的老婆虹秀发现,两人才闹上矛盾。
  吉之老婆文秀是富户人家的闺女,读过书不求时尚,躲在深闺学绣花缝纫,一心想做个贤妻良母。生就白皮肤嫩肉水灵。当时吉之也出身富裕人家,算得方圆百里的健男子,身高体大四肢发达,而又知书达理,有高中文化。文秀思慕已久,幸天从人愿,良媒牵线与吉之成婚。从此“男耕女织”,吉之在教坛耕耘,文秀在家织锦。公公操持田地,婆婆料理家务,日子过得还好。土改后,公公年高去世,婆婆得病与世长辞,文秀操持自己一个人的家务,吉之在外教书,每周末回来一次。虽没先前热闹,但落得自由。只是她从不喜欢串门,一个人平时在家有点寂寞。
  有一天,占魁由虹秀陪着来检查西村的工作,在巷子里碰见了文秀。文秀那白净的皮肤,清秀的神态,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占魁向虹秀了解了文秀的情况后,提出要动员文秀出来做妇女工作,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材,怎么能不出来为村里办事?”虹秀说,她那个人的性格就是内向,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不跟村里人打什么交道。对村里情况也不了解,不会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占魁又对虹秀说:“那就要靠你做工作啊!”
  虹秀开始到文秀家里去,做过几次工作。文秀只是笑笑,不太开口,不愿接受。占魁追问时,虹秀摇摇头说:“没办法,工作做不通,人家不愿意出来做妇女工作。”占魁说虹秀方法不当,虹秀接口就说:“你去试试!”
  占魁巴不得虹秀这样说,就叫虹秀带他进了吉之家。吉之家就在虹秀住屋的后面,由于云生的屋在这一排屋里向前凸出了过去,所以在这排屋这个位置空出了一大幢屋的面积。恰好给吉之屋前形成一个小院子。吉之的屋二进一厅,上面还有一个小阁楼。一个人住在里面确实寂寞。见农会主席由妇女主任陪着来看她,文秀心里忐忑不安。她低着头,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有什么不测之事。占魁盯着低着头的文秀笑着说:“听虹秀主任介绍,再一看,觉得你确是一个妇女人材。现在妇女中象你这样有文化的人不多,村里又缺女工作骨干,你应该出来帮虹秀主任工作,这样对你村里、家里都有好处。你想你老公吉之不是在帮政府工作教书吗?这是好事,说明政府看得起。不然的话,一个富裕中农子女只能在村上接受劳动改造……”他在她老公出身上加了“富裕”二个字,还说不然的话只能接受改造。一席话说得文秀猛抬起头来,脸上微红,看着占魁有些害怕,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不帮农会、村里工作,是我从没出去惯,也没搞过工作。”
  “这不要紧,你听虹主任的,帮着她做就行了。以后,有时间我会跟你们这些新同志讲讲政治形势、工作方法。”占魁盯着文秀的脸看,咧开嘴笑了。
  “好,以后虹主任有什么事,教我帮着做就是了。”文秀避开占魁那怪异的眼神轻声说。
  “好、好,我还要到别个村去看看。”占魁起身说。
  文秀默默地送他们出门。到了外面,虹秀佩服地说:“还是占主席会做工作,够我学了。”听后占魁笑了笑,虹秀又说:“就到队里吃了饭去。”占魁回头看了看文秀家,虹秀马上会意说:“叫文秀同着一起吃。”说着她跑回了文秀家后又出来说:“她就是不肯作陪。”
  “那就算了,我还有事。”占魁说着动身往前走了,虹秀也就站在那里,没有强留。
  以后,每逢农会开会,占魁都通知虹秀带着文秀去,文秀帮着虹秀做纪录。开头文秀往往忙不来,会后占魁总会抽空帮着文秀核对一下。文秀开始感谢占魁,对他有些好感。虹秀也觉得有个帮手,自己的地位也提高了,也感到占魁是为她好。过了段时间,占魁和文秀彼此也就更接近了。
  吉之总是每个星期回来一次,也没有感到文秀有什么变化。听文秀说,虹秀叫她出去帮着做妇女工作,帮她抄抄写写。心想,这样也好。现在不比以前,不可能永远呆在家里,一个人呆在家里也单调。
  没过多久,一天上午占魁突然一个人悄悄地走进吉之家。文秀有些吃惊,忙说:“虹主任没来!”
  “啊,我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队里我还没去。”
  文秀赶快给他倒了开水,让了坐,就走开,说:“我叫虹主任过来。”
  “哎!不要,不要,我先单独跟你谈谈工作。”说着忙起身拉着文秀的手,差点把她搂在怀里。
  文秀一脸通红,赶快住了脚,拉开手远远地站在一边说:“好、好、好,你说,你说!”
  这时,占魁笑眯眯地盯着文秀,指着他旁边的方凳说:“你坐下来,我慢慢说。”
  文秀这时冷静下来了,看了看凳子就坐在那里。占魁却搬动大师椅又靠近文秀,左手又握着她的右手有点激动地说:“文秀,我确实喜欢你……我打算把你调到农会里任专职文书。”
  文秀还没听完,使劲挣脱占魁的手,站起来说:“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愿意去。”
  占魁反而激动地用右手去搂着她,文秀使劲挣脱出来,跑到门口。占魁以为她叫人,忙摆手跟了出来,一边说:“你考虑一下,我不勉强我。”
  文秀见他出来,就在门口站定了,默默地看着他。占魁索性走了。占魁走后,文秀想了一下,其实占魁也没怎么就没有声张。
  不久,农会开会说是要进行土改复查,有些漏划了地主富农成份的要重新划定,老子死得早,儿子岁数大的,要算撑家人定成分。占魁通过虹秀给文秀透露消息:吉之家富裕中农可能要划为富农,吉之在富农分子的边缘上。文秀据理力争,说:“吉之家本是中农,顶多是上中农;吉之虽是独子,他一直没撑家,而且又在外教书没有务农……”
  “这怎么说啦!他爹死后,这田地他也管了。这事你要亲自找占主席说说。”虹秀说。
  “田、地他没管多久就最先拿给了合作社。”文秀硬要强调。
  “哎呀!这个事还不是占主席说了算。当然,我也会帮忙说说。你亲自找他说一下。”
  文秀急着去岭上农会找了占魁二次。每次占魁都推说忙,腾不出空来谈,但还是答应到时会抽时间听她的意见。这样,文秀倒天天盼占魁约她听意见。
  这天下午,大家都在田、地里忙的时候,占魁来到了吉之家。文秀手忙脚乱地倒茶,拿花生、米糖等果品招待占魁。占魁什么也不愿吃,坐下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意见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按政策吉之划为富农分子是无疑的。”
  这一下,文秀就被镇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占魁面前,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不得不说出求占魁的话:“还是求占主席,按事实合情合理主持公道。”
  占魁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事实我也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吉之一定富农分子就不能教书了,”要回村改造。你也要成富农婆,多可惜。可我不按政策办,要担风险,要付出代价,我图什么?”
  “我愿意付出代价,你说要我们怎么样都可以……”文秀一听吓坏了、急了。
  占魁站起来笑眯眯地盯着文秀,一手握着她一只手。文秀赶紧把手缩进去。“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为你豁出去,保吉之平安无事。”占魁拉着文秀的手不放,盯着她认真地说。
  文秀迟疑着,手松了,让占魁拉着,占魁赶紧将她一抱往房间里床上放,稍微反手关了一下房门就把文秀压在床上。文秀挣扎了两下,禁不住占魁逼视的眼神就没动弹了。占魁饱享了一次美色,乐滋滋地回去了。
  文秀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流泪,有什么办法?为了吉之她只能忍受屈辱,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有了第一次,占魁就隔三岔五地跑到文秀这里来,她不依不行。这微妙的变化被虹秀察觉了。她几次都躲在吉之家侧边查看,已经发现了这秘密。怪不得占魁再也不提漏划成份的事了,而且不许再谈吉之成份的问题。文秀也没在求她帮忙的意思了。虹秀生气了,故意不理占魁,尽量避开他。占魁也无所谓。这样气恼了虹秀,她直接讥讽占魁,占魁反而不理瞅她。虹秀第一次有了自己被占魁玩弄了的感觉,她想发泄,想好好地治一下占魁。
  吉之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突然接到学校领导带的一个口信说,他村上的一个妇女干部带信来说,他老婆文秀不舒服,叫他下午赶回去看看。离家里有十多里路,吉之上完下午的课就紧赶慢赶,等赶到家时已近傍晚。走进家里推开房门,见一个男人压着他老婆文秀在床上。顿时,他火冒三丈。吉之的突然到来,文秀和占魁都惊呆了。占魁还没反映过来,就被吉之从床上赤裸裸地抓了起来,然后一拳打倒在地下。占魁刚惊慌失措地指着吉之,说:“你不要乱来!”雨点般的拳头打得占魁在房间里抱头鼠窜,直到穿好衣服赶下来的文秀跪在地下拖住吉之,说:“算了,算了,他是占主席……也怪我,我也是为了你……”吉之才住手。吉之一脚踢开了文秀气愤地说:“一对狗男女,我叫村长来看……”转身在外面锁住房门走了。
  等吉之叫了村长云生、妇女主任虹秀赶过来,开开房门时,房间里一切都摆得整整齐齐。文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占魁正襟危坐在梳妆台边的凳子上,左眼角一块被打得红肿。
  吉之指着占魁大骂:“就是这畜生强奸我老婆!”
  云生和虹秀都吃惊地看着占魁问:“占主席,怎么一回事?”
  占魁见云生、虹秀必恭必敬地问他,马上神气活现,砌脚架手指着吉之严厉地说:“吉之,你要老实点。我是来跟你老婆调查你漏划富农分子的事,你是这里的当家人,掌握了家产,应定为富农分子。你老婆在为你开脱求情,你倒胆敢反咬,打农会干部!你们自己考虑!”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去了。
  “吉之,你到底搞什么名堂,不想好好过日子啦!”云生一听马上喝斥吉之。
  吉之被他们一喝斥,反而呆住了。虹秀心中有数,没有吭声。
  不久,县公安局有关部门根据农会的报告,以吉之殴打农会主席,反革命的罪名把他抓走关进了监狱。自从吉之被抓走后,文秀也没有到外面做事。想求占魁开恩救吉之回来,占魁支支吾吾,趁机把文秀占为情妇,文秀摆脱不了。
  整顿农村干部队伍会议开了以后,风言风语很多,占魁收敛了一下,一段时间没有到文秀这里来。虹秀趁机常到文秀那里去坐,文秀也很想打听有关的情况。虹秀悄悄地告诉她,上面主要是整顿干部作风,清理个别腐化堕落分子,对拉拢、腐蚀干部的五类分子及其家属进行打击。现在有些人在议论占魁,可能会连带着你文秀。文秀脸都吓白了,拉着虹秀说:“我是没办法,是你找上门来,硬要动员我出去做妇女工作,没想到占主席强迫我。现在弄得我这个地步,家不象个家……”说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虹秀一时也心动,说:“是,也是怪我,我没想到会这样!”她想了想又说:“这次,我一定要想办法保你。他的为人我知道。”然后她悄悄地对着文秀耳语,叫她写份材料。把占魁强迫她的经过写清楚,然后交到虹秀。说万一占魁真要推到文秀身上时,她虹秀也好帮她文秀申辩,而且虹秀一再保证,决不会害她。文秀迟疑了好几天,流着泪悄悄地把一份材料写好交给了虹秀,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云生知道后,极力动员虹秀检举占魁。虹秀拿到材料,抓住机会把材料交给了上级主管部门。占魁事实上也是劣迹昭彰民愤极大,因此被打下马来。这时,成立人民公社,下设大队、生产队。黑珠担任了岗岭的大队书记兼大队长的职务,虹秀转成了大队妇女主任,云生当上了生产队队长、村党支部书记。
  云生站稳了脚,又解了心头之恨,但与虹秀的这个裂缝怎么补也补不拢。那年,焕文也象云生当年那样娶了个大媳妇,但焕文那小子书呆子气,傻,不知娶老婆做什么的,新婚后就去上学去了。那活脱脱守寡的水花把云生馋得直流口水,他借着指挥生产、分工,抓机会盯着她,有一天清早,在车架山坡林子边时,他发现了动静,钻进去一看,原来水花缠着还未娶亲五大三粗的民兵排长根生在里面。清早,水花神乎其神地对根生说,有事向他反映,到这里来边看边说。根生开头以为有什么治安情况,赶过来了解。谁知一到里面,水花就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根生末干过那事,脸红得象火烧的猴子屁股,一时不知怎么办。云生一头撞进去冷笑着说:“你们俩弟嫂好啊!”扯下脸就要对根生、水花按族规法办,“走,到祠堂实行族规……”祠堂历来是村里最神圣的地方在村里来说,它高大雄伟威严。它占地面积大,宽阔深幽。横有民居土库屋两个宽,纵有民居土库屋三幢位置深,俗称“三进”。西村的祠堂从云生家左侧前一直延伸到村前第一排屋面,正前大门对着村前水塘和山坡。两扇厚重的大门前有个小平台,在门前屋檐下,可容纳十来个人避风雨,象个小司令台。到村前的小广场,要走台阶下去。进入朱漆大门是祠堂的第一进,屋柱下垫着大圆石墩,双手合抱的柱子是百年老杉树精制而成。第一口天井正在进入祠堂第二进的中央。左侧面是祠堂的第一扇侧门。进第三进要通过正对大门的一扇小门。前进两步又是一口天井,左侧正对第二扇侧门。这是议事厅。正面是一张厚重宽大的长条桌,墙上挂着祖宗的牌位,牌位下是祖训村规。解放前,历来是村里尊长、首脑议事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议定奖罚惩处的规章、政令。再在正前大门台上向全村人发号施令。有人在这里被宣布驱逐出村,有人在这里被宣布受责打、凌辱示众的……现在议事厅是社员开会、记工分的地方,队委支部议事一般在队长、支书自已屋里的厅堂里,那里紧凑、严密,于是领导方便,家属荣耀。解放后,虽没有在祠堂里实行过村规民约,但后辈们父辈祖辈谈起来还不寒而栗。村规民约虽然是旧社会的宗族规矩,但现在也没说废除,这样的事照章那是男的要驱逐出村,女的要沉塘灭亡。根生一时有嘴说不清,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说:“云老爷,我什么也没做。听水花嫂说要我到这里来,我以为这里有情况,赶过来就碰到……我没动一下,有对不起焕文哥的事,天打五雷轰……”
  听到要按族规惩罚,水花也慌了,忙说:“云老爷、云老爷,我只是跟根生开个玩笑,我们又没做什么!”
  “男女受授不亲,你们搂在这里,还没做做什么,谁信?不要说了,先到祠堂去,等候处置。”云生心口不一的斥责。
  水花急了,两手扯着裤带,说:“我经得起检查!”
  云生愣住了,转身对根生,说:“你这个畜生还不快走!”
  根生一听,马上爬起来跑了。云生见根生走得无踪无影,回头看看羞得面若桃花似的水花,心想真是天赐良机,不负苦心人。他一手搂着水花的头,一手去扯她的裤带说:“我真动手检查检查!”水花开始挣扎着,无奈嘴被云生的嘴咬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