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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拂漫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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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 磊
  我没有深入研究过红拂,知之甚少,只能谈些很不成熟的,更确切地说是对红拂美学研究并不见得有多大意义的看法。
  首先谈谈《虬髯传》。这篇传奇小说,收录在《太平广记》卷,鲁迅的《唐宋传奇集》也载有此篇,想必很多人都读过。它是唐末一位道士杜光庭(公元850年至933年)所著。也有人说是中唐时期的小说家张说(667至730年)所撰,不知孰是。这且不论,总之,是红拂乃这个传奇故事中的人物。
  就我有限的书本知识,似乎在正史里没有关于红拂的记载,是否确实如此,还有待于请教学者专家。
  依《虬髯传》所述,红拂本为隋杨素家所畜的家妓。《隋书?杨素传》载:“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如果红拂确有其人,那她大概就是这“千数”中的一员。
  红拂之所以为人们津津乐道,主要是因为她慧眼识英雄,逃离杨素家而投奔了李靖。明代著 名小说家冯梦龙编撰的《情史类略》便有这段故事,题名《红拂妓》,列入清侠类,并节录《虬髯传》前面自“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杨素守西京……”至“乃雄服骑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这一段附于该篇之后。
  然而,《唐书?李靖传》中没有关于红拂的记载。照此看来,我以为:
  一、红拂很有可能是《虬髯传》的作者虚拟出来的人物,正如虬髯客乃虚拟的人物一样。就连历史上确有其人的李靖,在故事中的事迹也多是虚拟的,并非历史上那位真正的李靖。
  二、也可能真有一个红拂,但作为杨素家的一名家妓,投奔李靖之后,由于隋唐时代门阀观念极严,她最多可以上升为妾,有可能仍然是名家妓。
  我倒是希望红拂不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作为艺术的虚拟人物,她在人们的心目中,无疑是十分真实,十分可爱的。如果确是历史人物,那她的一生则是可悲的。
  《虬髯传》的主旨并不可取,它无非是通过虬髯客和一个道士的口,说出太宗皇帝李世民乃“真命天子”,唐王朝之统治华夏乃“天命所归”这样一番陈词滥调而已。不过,故事对红拂和虬髯客这两个人物的描写,确实很生动,读来不能不令人惊叹。如故事中描写红拂,云:
  “靖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闻扣门而声低者,靖起问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靖问谁?曰:妾杨家之红拂妓也。靖遽延入,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而拜。靖惊答拜。曰:妾侍杨司空久,阅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投奔耳……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性,真天人也……既数日,闻追访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
  这么一小段,短短两百多字,把一个性情豪夹,直率坦诚,英气勃勃,敢做敢为的红拂女,活脱脱地捧到了我们眼前。
  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刻划人物的高超技巧。他给读者留下极辽阔的想象空间.如“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 “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性,真天人也。”红拂究竟出落得如何美丽动人,作者并不明说,请读者诸君自己去想象吧.
  “真天人也.”天人谁见过:让你的想象力去广阔的天地间驰骋吧。你一定会按照自己的审美尺度,想象出一个最最符合你个人理想的红拂来.这样,一千个人就有可能想象出一千个不同的红拂,作者只不过仅仅给读者一个提示而已,却能够使得每一个读者的心目中,都有一个合乎自己理想的美人红拂.这种手法着实令人叫绝.
  因为红拂是家妓,所以我想顺便谈谈家妓以及家妓与文学艺术的关系问题。
  我国封建时代,历朝都有畜家妓的。唐宋时最为鼎盛。这是从奴隶社会遗存下来的一种极不人道、极其野蛮的、残酷压迫妇女的恶习。
  家妓地位卑下,与奴牌相差无凡,和牛马一样可以立卷市卖,是主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没有人格可言。她们比奴碑略为好一点的是,能邀得主人宠爱,锦衣玉食,不须劳动。象是主人豢养的宠物,只供主人取乐,是主人的玩艺儿。
  家妓大都是些颇有才华的女性.因为主人物色家妓时,往往只重视其才华、气质,容貌倒还是次要的.她们之中,有擅长诗词的,有精通音乐舞蹈的,有风趣诙谐熟谙典故的,有长于下棋行酒令的……等等.在我国古代诗词文学艺术的宝库中也不乏家妓的作品,《全唐诗》里边就收录有十几位家妓的诗作.正因为家妓多为才女,有许许多多的文人,尤其是风流才子们。往往与家妓演出一幕又一幕的爱情悲喜剧,为千古文坛平添了几许风流佳话。只不过由于家妓的可悲地位和悲惨命运,那些故事,那些作品,绝大多数都是用鲜血和泪水浸泡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作品才具有追魂夺魄,荡气回肠,震撼人心的力量。还是让我们随便举一两个例子来说明问题吧。
  有一次郭暧会客,命家妓镜儿弹筝助兴。座中有位诗人李端,见镜儿筝弹得特别好,姿色又超群,心生爱慕,痴痴地盯着镜儿看。这情形叫郭暧发觉了,便对李端说:“你如果能以弹筝为题赋诗一首,客人们都叫好的话,我便把镜儿送给你。”李端立即口占一绝,郭暧十分夸赞,果然将镜儿送给了李端。这虽则称得上是一段风流佳话,可作为家妓,可以由主人当作礼物送人,总未免令人觉得有几分酸涩的滋味。不过,镜儿得遇李端,总算是家妓中的幸运儿。
  军爷出身的杜大中家有位家妓可就惨了。那位才女擅于填词,只因填一阕《临江仙》中有一句“彩凤随鸦”。杜大中硬说她是自比彩凤,将杜比鸦,于是不断掌嘴,直到把那家妓打得颈骨折断而死。
  更有甚者,武承嗣夺走了一位右司郎中的爱姬碧玉,那位郎中悲愤之余写了一首《绿珠怨》寄给碧玉,碧玉读之悲伤不已便投井自尽了。武承嗣发现了那首诗,大为光火,竟然串通酷吏罗告,办了那位郎中一个族诛之罪。
  家妓中,能像红拂那样投奔自己意中人的能有几个人?《虬髯传》的作者,在家妓制度鼎盛的年代,编织出红拂慧眼识英雄这样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来,其用意不也值得我们深思吗?
  最后谈谈我对审美的看法。美这个东西,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美学家,写下了不知多少著作,都从各自的角度来诠释美,给美下定义。我在先辈以及同时代的大师们的众多的论点中排徊倘佯了许多年,最后才从禅的顿悟说受到启示,以为美是不可说的。
  当你观照某一事物时,被该事物的某种东西强烈吸引,达到物我皆忘、万虑全息的境地。突然间,从内心深处点亮了生命的火花。此时的你,既没有了所谓理性的认识,也没有了所谓感性的认识,精神从有飞跃向无。正所谓“灰身灭智、离形去知,与大空同体。”这境界,无论用什么语言和文字都无法予以描述,这才是体验到了真美。它只能亲知亲证,不能用言词表述,说出来的便是第二义的,不是第一义的那个美。禅宗把悟比作月,把一切表述引导人们去悟的语言文字比作指向月的手指,手指不是月。这个比喻很生动。其实审美很象顿悟。你千万不要把那许许多多指月的手指当成了月亮,那样你便上当了,永远见不到真月亮。只有撇开那些手指,抬起头来,啊!那轮明月,不就在你的头顶,让你沐浴在她的银辉里吗?
  如果我们以审美的观照来面对红拂或鉴赏有关红拂的文艺作品,切忌不要存一丝半点的功利心,也切对不能有分别心。比方说读《虬髯传》,如果你的意识里老有一个我,一个红拂,或者总在字里行间寻求,我能在小说里得到些什么有益于人类、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个人的一些什么吧。又或者,我们从红拂身上能挖掘出什么有审美价值的东西的吧!如果这样,你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美感,仅仅只能获得一点点愉快和喜悦,或者相反,得到一点点悲怆和忧伤,但那不是美感。我曾有过许多次这样的体验,当我读书读到入神时,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涕泪交流,内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觉得生命之火在燃烧。过后我明白了,我亲知亲证了美是什么。但如果要我将当时那种感受描述出来,我却实在无能为力。于是我得出了一个这样的一结论:美是不可说的,她只能由各人自己去亲知亲证。任何一个美学家都只可能给你指一指月亮在何方,不可能把月亮捧给你。
  如果你观照红拂或者鉴赏有关她的文艺作品,不妨试试“虚空”的心境即做到心中既无红拂,也无自我,……等等,进入这样的境界时,你才有可能感悟到美是什么。也就是说,你将不要的东西全部彻底丢弃了时,你便将想得到的全部都得到了。
  美的价值就在于净化人的精神,完善其人格。只有当你内心里没有了一切功利的东西,只剩下一颗清净的,什么污染也没有的心的时候,一切的邪恶便无法征服和俘获你,因为你本身已是美的化身。
  虽然这话很像唱高调,但却是我们研讨美学的终极目标。
  不知诸位读者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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